在很小的时候,我就读的东街幼儿园组织过一次郊游。郊游地点是瀛洲公园,记忆中的公园早已物是人非。当局产业化的巧思—将公园改造成一个中高档宾馆—挤压了当地居民的公共空间,之前那个略显可爱的小池塘,惨遭蛮狠改造,结果弄巧成拙,既破坏了原有的质朴,又跟不上现代的潮流,带着有点落伍的时尚气。
只好借着回忆的折光,重归二十多年前那个质朴的小池塘。那是雨后的清晨,雨未下透,天上的云气氤氲不散。在灰暗远景的映衬下,池塘边的垂柳显得格外青绿。柳叶上的露珠将坠未坠,露珠折射出来的天光自有一番剔透和光洁之感。远处是隐没在树丛中的白墙、青瓦,再远处,是黛色的山。没有风,炊烟袅袅直上……
在自由活动的时间,我无意站在一个女同学身旁。她双手合十,继而握为拳,拳头紧贴下巴,面朝池塘,口中轻声念道:“水马,水马(一种水中浮游生物,当地土话唤作水马),请你帮我把王美丽(我隐去了真实姓名)的心挖出来。”王美丽是一个漂亮的女孩,男孩子眼中的公主,老师心中的宠儿。
无意目睹借助神秘力量杀人事件,让幼小的我多少有些不知所措。情急之下,我佯装镇定,缓慢移步挪开,若无其事地完成了那次郊游,之后,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如今回想起来,我仍惊异于当时的心机,那时我只4岁,便懂得人言可畏的道理。到后来,不得不自食其力了,便投怀送抱(或半推半就,或阳奉阴违)地投入了滚滚洪流般的人事之海。
对于男人的成长史,王尔德如此表述:男人只会越变越老,绝不可能越变越好。
那个和我同龄的小女孩呢?她会越变越好么?至少,和我相比,她4岁时显露出来的心机完胜成年后的我。多年之后,当我借记忆的折光逆流至二十多年前的小池塘时,似乎隐约看到这样一种奇异的景象:那个4岁的小女孩滞留在时光河畔,在她前面,出现了一道闭锁着的大门。如果绕道至门后,你会发现,门上有一把巨型铁锁,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如果有人打开锁,那么,门便会自动敞开,滞留在时光河畔的小女孩就可以走出来,走向阳光海岸。可是,谁可以打开那扇门?
除非运气极好,或者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极偶然、特离奇的事件,否则谁也打不开那扇门。“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小女孩呢,可以自行绕至门后,打开那把巨型铁锁吗?这样的可能性应该非常小。为什么?因为那把巨型铁锁是用嫉妒之铁铸成的。关于嫉妒,培根轻轻松松就点破了玄机:嫉妒心是不知休息的。
如果嫉妒心不知休息,那么约等于上帝在铸成巨型铁锁时,有意没有锻造钥匙。又或者,上帝和人类开了一个玩笑,恶作剧般地锻造了一把隐形的钥匙,除非智慧极高,或者心性极纯,否则,即便大开双眼,也睁眼如盲。
但智慧极高,心性极纯,往往难得,非长途跋涉后的返璞归真不能为之。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庸碌日常生活中奔忙的我们,将无限期地滞留在时光河畔。通往幸福生活的大门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开启?
在现实生活中,是否有人能轻易开启通往幸福生活的大门?限于个人的阅历,我很难举出一个特别贴切的例子。不过,在观看《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时候,我的确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在一个泪流满面的小女孩面前,通往幸福生活的大门以某种古怪的方式打开了。
滞留在时光河畔的小女孩和那个泪流满面的小女孩有某种相似度,即,在她们不远的前方,通往幸福生活的大门都闭锁着。但这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案例,在前一个案例中,嫉妒的烈焰灼伤了滞留在时光河畔的小女孩,她睁不开双眼,找不到开启幸福之门的钥匙;而在后一个案例中,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渊横亘在通往幸福的大门前,而钥匙,深埋在深渊的对岸,泪流满面的小女孩不管怎么努力,也抓不到。
玛蒂尔达,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像一朵娇弱而美丽的花,却生长在过度盐碱化的土壤里。她来自不良家庭,身为毒贩的父亲时时刻刻生活在恐惧的中心、死亡的边缘。连自己的死活都无法顾及的他,如何履行父亲的责任,不时给这朵娇弱美丽的花灌注爱的泉水?继母携大女儿而来,这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灰姑娘故事,粗俗跋扈的继母和躁动不安的姐姐,又怎么可能懂得她的美丽,守护她的娇弱?
所以,在影片刚刚开始不久,执行完任务的杀手莱昂和往常一样,买了两盒牛奶,走进了藏身的公寓楼。这时,摄影机从底层的过道仰拍(仰角度会让物体看起来更具威胁感,或者更恐怖),盘旋而上的楼梯既像迷宫,又像通天巨塔。坐在高层的玛蒂尔达,眼角淤青,嘴里叼着一根香烟,面无表情的她,正在严肃地思考着问题。杀手莱昂经过身边时,她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玛蒂尔达:人生始终都这么辛苦,还是只有童年才如此?
莱昂:一直都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