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氏在所有人面前恸痛大哭,跪趴在娘的灵前声嘶力竭。
身穿一身白麻孝衣的他趁人不觉来到她身边,轻轻地在她耳边道:“姨娘,娘是怎么去的?”
苗氏一惊,猛地转过头来看他,梨花带雨的脸庞上掠过几许惊恐。
他迅速收敛了神色,慢慢地在娘的灵前跪下,三叩首后,再站起身,方木然看向满目惊疑的苗氏。
不是没有注意到,当他不再言语的时候,苗氏那在眼底一闪而过的狠辣与杀气。
他的天地亦在娘的逝世后彻底崩塌。
父亲不准许他继续考科举,他只有终日闲闲散散,在日渐深重的仇恨之中,愈发真实地伪装自己。
他的话语轻轻浅浅地回荡在她的耳际,经年的遗恨与伤痛,在他举重若轻的语调之中,似乎已成了不足挂心的暮散朝云。
她执起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掌心冰凉,她握紧他手,试图给他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温暖。
“娶进韦氏,本是爹和苗氏之意,但亦正中我的下怀。”他的话音益发放缓了,似是有了某种顾忌,是顾忌她的感受。
她垂下首,安安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韦将军是个鳏夫,自他的元配夫人去世后,便一直没有再娶。虽然他府里也有几位姬妾,但一直无所出。韦氏是他的独女,也成为韦家唯一的血脉。韦将军当日托了官媒为他的千金物色佳婿,首要的条件并非才学家世,而是对方是否愿意和韦氏一起跟随岳丈到边疆生活。苗氏当日费尽心思要促成这门亲事,目的也只是想让我离开柯家。我并非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是不明白爹的用意。”他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之上,更拥紧了怀中的她,“可我还是选择了一条难辨对错的路。我本应拒绝,可我却接受了这门亲事,只因当时的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这个家。只要你走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我可以了无牵挂地谋划我要进行的事。因为我答应这门亲事,最大的原因在于,我与韦将军暗地里达成的共识,他会帮助我得到我想要的。可是……”
他捧起她的脸庞,目内流转着无尽怜惜:“可是后来我知道,这是我今生最错误的决定,是我走错了一步棋,让你蒙受了如此巨大的伤害与磨难。是的,我知道你习以为常了,习惯了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挣扎,一个人力争,一个人坚持。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原谅我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境地,我无法回头,可至少我可以好好保护你,倾尽我的所有来保护你,让你不要再像以往那样孤立无援。”
她双眼内泛起了一抹淡淡的水雾,有苦尽甘来的欣慰:“过去我心里有许多不解许多害怕,但今夜你让我都明白了过来,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弘安,这条路也许会更难走,可我愿意陪你一起走下去。”
他低头深情凝睇,温浅的气息扫落在她的脸颊上,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她的额际,如撷珍宝般,自她的额头至眼角,继而温柔地吻落于她的朱唇上。
“只是这样一来,迎初,你日后便要与我一同担惊受怕了……”
她将额头抵在他的下颌上,低低道:“天黑了,路上有我与你同行。如果你回到家中,没有看到那盏点亮的灯,也是因为有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过黑暗。”
他心领神会,握紧她的手,再也不愿放开。
不管旦夕祸福,不管阴晴圆缺,风雨同路,此生携手,并肩共行。
此生唯愿,不离不弃。
翌日晨起,容迎初照旧早早便让秋白、亦绿进来伺候更衣梳洗。虽然经过昨夜一役,她得悉了这府中人与事的错综迷离,这份得悉使得眼下的局势更添了几分迷离,但或许是因为知晓了个中的深浅,也许是因为他心意的明朗,她心中反而多了一份淡定与沉着,不复往日的犹疑与忐忑。
学绣的霞芜苑依旧要去,柯弘安在她出行前便与她约定:“今夜在正院用膳。”她自是含笑应允。
到了霞芜苑,秋白当着韦宛秋的面把昨日所绣的帕袋取出来,笑着朝柯菱芷扬声道:“四姑娘,你瞧瞧我这个绣的,便是昨日说的十字绣四分之一绣法,你的也给我看看……”她一手拿了柯菱芷跟前的小荷包,高高举起,“四姑娘这个用回针绣法也很不赖呢!绣功之巧妙,跟我家奶奶的有得一拼!”
容迎初听秋白这时讲话有点不同于往日的腔调,心知是有意在韦氏跟前做戏,不由掩唇而笑,随后把那花样奇特的挂饰也放到了当眼处,笑道:“正好我今日就想让你们看看这个花样儿,这里面有个别致的名堂,你们看这阿物儿圆头圆脑的,有点像养在偏院里的哈巴,其实是只小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