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祥苑的小楹亭内,周元家的沏了一盏太平猴魁,毕恭毕敬地呈到苗夫人跟前。苗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紫檀镶大理石圆桌对面的柯菱芷,身子歪在椅靠上一动没动。一旁的戚如南心知婆婆正在气头上,不敢怠慢,忙代为接过茶盅。柯菱柔则似委屈未平,垂首瞅着手中的香囊,眼眶还是红红的。
苗夫人眼皮一抬,随手接过戚如南手中的茶盅,缓声道:“芷丫头,那天晚上我听你讲了许多话,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恨我呢。我一直想找你说个明白,可这些天事忙也没顾上。今日出了这些事,我想咱们娘俩也该好好说说话才成。”
柯菱芷垂下了眼帘,轻声道:“你多心了,你是我的长辈,我只有敬你从你,哪里会记恨你呢。”她停一停,“就连我的婚姻大事,也只能遵你之命,你让我嫁给赵家,我不敢再想冯家;你不让我嫁给冯家,我只能安守本分,让着柔妹妹,不是吗?”
苗夫人原还慢慢地用杯盖拨弄着茶叶,听了她的话,脸色一沉,把茶盅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我就知道你心有不甘,所以今日才和弘安与容氏一起把华夫人气走!你晓得分轻重吗?赵太师是老爷的上峰,你们得罪了华夫人,也就是得罪赵太师,这对老爷有多不利,对柯家会有多大的影响?你都想过吗?”
柯菱芷笑意凄冷:“要说分轻重,我半点不及你。所以才不能由着你把我嫁到赵家,达成柯赵两家联姻的美满结果。你们要拿我当棋子,我本来是半点奈何不得,不过幸好我还有哥哥,还有嫂嫂,是他们让我懂得凡事都还会有争一争的余地,只要我敢。”
“你敢?你敢!你当然敢!你能让孟夫人不惜代价迎你为媳,还让你妹妹当众受辱,我当真是低估了你的能耐。”苗夫人怒极反笑,“好,极好!我从前一直以为你跟你的娘不一样,可事至如今,我才真正看清,你跟你娘相差不远,不愧是母女!”
柯菱芷听她提起母亲,眼眸内更添了伤怀,沉默片刻,方道:“我以为你不会有胆量再提起我娘,却忘记了你原便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怕神明,不怕天理,更不怕报应。”
苗夫人目内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凛冽,正想说话,柯菱柔出其不意地站起身来,指着四姐姐厉声道:“你给我住口!你没有资格对我娘说这样的话!”
柯菱芷一怔,旋即平静下来,冷笑道:“妹妹难道忘记了刚才孟夫人所说的话了吗?”
“怕报应的人不是我娘!”柯菱柔的眼光霎时凌厉了起来,语气虽重,但已全不似往日的娇蛮,更多的是潜藏背后的仇恨,“你比我年长两年,当年的事,连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不信你不知道!”
柯菱芷面对妹妹突如其来的指责,显然有点始料未及,掩不下满面的错愕。
这时,巧凝走进来禀道:“大太太,韦大奶奶来了,说有极要紧的事。”
苗夫人平一平意绪,淡淡道:“让她进来。”
韦宛秋不紧不慢地走进小楹亭,来到苗夫人身侧,凑近她耳边轻声而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她一听,眼睑不自觉一颤,抬眸紧紧地注视着柯菱芷。
接触到苗夫人这般锐利的眼神,柯菱芷心头一紧,正想说话,却听亭外传来了容迎初的声音:“我要找的是四姑娘,不是大太太,与大太太不要见我有何相干?”
守在亭外的巧凝依旧寸步不移地拦在进出之处,道:“容大奶奶怎的一点规矩都不讲?大太太正与四姑娘说话呢,四姑娘又怎么能出来见您呢?”
容迎初眼光瞥见亭内数人,扬声道:“我才看见韦妹妹进去呢,不知韦妹妹找大太太所为何事?”
韦宛秋慢慢地站起身来,拢一拢妃红蹙金海棠纹的广袖,低首对苗夫人道:“这个时候我该到寿昌苑去向老祖宗请个安,娘你就不必再操心了。”
容迎初在外也听到她的话,心中的担忧成了真,不由又惊又怒。眼看着韦宛秋莲步姗姗地走出小楹亭,容迎初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压着心头的焦灼,语气是不容商榷的决然:“妹妹要去见老太太吗?不急这一时,咱们还是等相公回来后,一同过去方为妥当!”
韦宛秋转眸看向她,听她提起“相公”二字,耳边仿佛又听到柯弘安的一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心头隐隐传来灰冷的痛感,她慢慢地垂下手腕,用力一挣,甩开了容迎初的手,一字一句道:“姐姐你向来胸有成竹,也该让你尝一尝束手无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