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容颜是年华最大的赌注(4)

时光是最美的花旦 作者:秦弋天


怦然心碎。长空雁过,落叶恓怆。一炉香尽,又添一炉。此时的元帝尚不知昭君已命归九泉,正守着夜色,对着昭君的画像,独自等待天明。

烛暗长门静,萧萧落叶声。这夜色如水,颇静颇沉。他枕着夜色,不经意间悄然入梦。一阵风来,那迤逦而来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昭君。

昭君身后却是匈奴追兵,要捉拿逃跑归汉的她。元帝只急得一身冷汗,正不知所措间又席卷一阵冷风。霎时间天昏地暗,音停了,声止了,人不见了,只留一个茫然萧索的他,独自面对画上丹青。

画上的她,正对他露出甜美的笑靥,这般安静,这般美丽。四周无声,只画卷被风吹得几个摇晃。

原来,原来不过一场梦。是孤雁飞过蓼花汀,殿中御榻冷清清。连梦里相会都如此仓促,连道别问好的时间都没有。元帝似乎也从这个悲哀虚幻的梦中顿悟到他终究与心爱的人劳燕分飞,天人永隔的结局。

第二日上朝,元帝斩杀毛延寿,祭奠昭君。昭阳殿中,从此冷冷清清,只他一人空对着凉茶孤灯。或许多年之后在他弥留之际,耳畔响起的依旧是那汉宫被胡尘掩埋的琵琶。

琵琶音,声声只道不如归。这戏从来以情感人,历史上再凉薄的他和再绝然的她,也能被写得这样深情动人。

而史册的菱花镜从来不是这样的。是马致远用朱砂笔,强令镜里朱颜改。昭君之投江犹如烈女之守贞,尽管这结局是马致远强加给她的,我却宁愿她真正于江边错足,守住了那份完美。

在马致远的笔下,两人是相爱的,无论那爱是否如最后出塞时的千疮百孔。有些东西一旦逝去便不能再重寻,比如年华,比如欢爱,但有一道底线她不得不守,那便是“贞”。当她无力挽救这结局,守贞便是最好的圆满与坚守。

她终归是他的人,所以只能出塞,不能和亲。

多少如昭君这样在男人世界的缝隙中挣扎的女子,终于拼尽最后一口气,用自己的血描绘了这悲凉的宿命。

然而,历史上的昭君则不同,她的恩人不是元帝,而是给了她扬眉吐气机会的单于。所以她理当用这大汉最美的容颜来报答单于,同时也嘲弄着那个耗费了她十年青春的男人。

毅然决定和亲时,她早已做好了决断。让自己扬眉吐气还不够,还要让他痛!最好是让他痛入骨髓也无能为力。她只有越美,他才会越痛。

在盛夏芳华时开出绚丽的花,如果他不懂得欣赏,那么不如保持着傲然姿态,决然离去。

当功成名就时,那最后离开的一刹那,她的回眸,是冷笑着的: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

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

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

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王安石《明妃曲二首 其一》 人生失意无南北。说得真好。

女子多不幸,看要同谁比。比起阿娇,她又算是幸运的。起码有过这样一个机会,能让她显露自己的气性。当她盛装艳抹、扬眉吐气时,在与他的对局中,她毫无疑问地胜了。在与命途的赌注中,她却不得不输。

无奈终是无奈。即使努力梳妆、光彩照人,也只能强颜欢笑,抹不去心头的怨与憾。

在出了汉家的那一刻,她再也笑不出了。面上是冷冷的胡地冰霜,如她手中弦音。一切的错,都是那幅美人像。离开了汉家的昭君或许再也没有力气设想,若那幅画完好无损,若她能凭借此画承尽君恩,她可曾有机会能像今日这样扬眉吐气地笑?

假设无益,只会让心更痛。

昏黄的灯下,匈奴阏氏掩上那幅美人像,投进火盆中,终于将它烧成了灰烬。最难描摹是人心。一片伤心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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