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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乐意寄居在叔叔郝多钱家备战中考,马跃同学也在备战高考。
每天放学回来,郝乐意都要帮贾秋芬做家务,不让都不行,默默地做,也不吭声,不管什么都做得头头是道,让贾秋芬看得心疼。她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数着呢,夜里就和郝多钱说,不要对郝乐意沉着脸,毕竟那是他的亲侄女,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就他这么个至亲至近的人了。郝多钱装听不见,哼哼地打呼噜,再看郝乐意的眼神,就柔和多了。
尽管如此,郝乐意的家长会,还是贾秋芬去给开,所以,在很多年之后,当郝乐意想起母亲这俩字,脑海里浮现的是贾秋芬的样子,微胖,像上弦月一样的笑眯眯的眼睛,不管招呼谁,嗓子都晴朗朗的,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找不到她不喜欢的人。哪怕你刚打了她一巴掌骗了她一百块钱,她都不记得。郝多钱家虽然很小,可所有的衣服永远被她洗得有股阳光的味道,毛巾永远被她打上肥皂兑上咸盐洗得蓬蓬松松,如果说记忆里家的美好是有味道的,那这味道一定是在贾秋芬这样的女人手下诞生的。
郝乐意没考高中,尽管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考得上青岛最好的高中,可郝乐意知道,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了,她不能再给贾秋芬夫妻增加负担了,他们也负担不起。贾秋芬工作的毛巾厂倒闭了,郝多钱工作的自行车厂连地皮都卖了,说白了,他们俩都是下岗职工,好在贾秋芬勤快,每天琢磨着花样倒腾点小买卖,多少还能进几个钱,譬如说秋天的时候她卖煮苞米,冬天的时候她推着大桶卖热腾腾的萝卜缨小豆腐,夏天的时候她卖茶蛋卖粽子。郝多钱心情好的时候也出去干点活,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是夏天,他很容易心情不好——就会提着一塑料袋散啤酒,边走边喝边骂骂咧咧,好像整个世界都欠了他二百万,郝多钱从塑料袋里喝散啤的技术很高,把塑料袋擎到脸的一侧,嘴吸住塑料袋的一点边,另一只手轻轻一托塑料袋底,再一捏,散啤就点滴不漏地喝到了嘴里,再鼓一下腮帮子,咽下去,大嘴一张,那个爽,给个皇帝老子的宝座都不换。提着塑料袋喝着散啤骂着街的郝多钱没人敢惹,除了郝宝宝。郝宝宝是郝多钱的一帖药,不管郝多钱犯混犯得多么厉害,只要她吼一嗓子,郝多钱立马就像点了卤水的豆腐汤子,静悄悄地就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