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现代启示录》跟所有其他剧情长片一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的《夺魂索》(Rope,1948)可能是个例外],是由很多片段连接在一起而成的影像拼图。连接那些碎片,即美国人术语中称的“剪切” ,虽然造成了一个完全的、瞬间的视野转换—这种转换有时甚至造成了一种时间或空间上的巨大跳跃,但神奇的是,它们确实可以被观众接受并得到有效的理解。
剪接的结果看起来是可接受的、有效的,但情况也可能完全是另外的样子,因为日常经验中没有类似的体验让我们对此有所准备。实际上,我们每天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闭上眼睛睡觉,接受的视觉现实是一个连续不断的、前后关联的图像流。数百万、千万年以来,地球上的生命都是如此感知世界的。然而该片由10个长镜头组接而成,每个镜头长10分钟左右,几乎不知不觉地连在一起,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剪辑。在20世纪初,人类突然遭遇到了一种新的视觉现实,这就是经过剪接的电影。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发现人类的大脑因为已被进化和经验预先“敷设好了线路”,从而会拒绝接受电影剪接,这大概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卢米埃尔兄弟(Lumière Brothers)的那些单镜头电影,或者希区柯克的《夺魂索》那一类电影,就会是电影的标准。谢天谢地由于实践经验(以及艺术上的)的原因,最后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事情的真相是,电影事实上每秒钟被剪断了24次,每一画面跟前一画面比较,影像都有错位,只是因为在一个连续的镜头中,前后画面在空间/ 时间上的错位足够小(20 毫秒),观众就只看到“某种语境中的连续运动”(motion within a context),而不是每秒钟24 个不同的语境。另一方面,如果视觉的移位太大(比如在剪切之处发生的那样),我们就被迫把新的图像重新评估为一个“不同的语境”。奇迹般的是,多数时候我们可以毫无问题地处理这个任务。
真正让我们接受起来有问题的,是那种既算不上微妙、也算不上巨大的错位。比如,如果从一个全身的全景主镜头,切到稍微近一点的踝关节以上的全身画面,新的镜头跟前面的有所不同,可以表示“有什么”发生改变了,但这种不同又并没巨大到足以让我们重新估量其语境:视野中图像的转换既非由运动引起,也非由情景变化引起,这前后两种不同感觉的冲撞就造成了我们神经上的不适,这种“跳”的感觉,相对来说是让人不舒服的。
从任何意义上说,本世纪早期发现某种情况下的剪切“可被接受”的事实,差不多立即给了人们启示,发现了电影可以分段地、不连续地拍摄,这于电影而言类似于发现了飞翔的秘密,真的可以说,电影从此挣脱了时间和地点这“大地”的束缚。如果我们拍摄电影时必须同时获得所有元素,就像在戏剧里面那样,那么可选的题材范围就大大缩小了。与此相反,“不连贯”成了“最高法则”,在整个电影制作过程中,这是事实的核心,几乎所有的决定都这样那样地跟它有关—怎样克服它的局限,或者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它的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