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缶鸣集序

高启集1 作者:暂无信息


缶鸣集序

人生而形具矣,形具而声发矣,因其声而名之,则有言矣,因其言而名之,则有文矣。故文者,言之精也;而诗又文之精者,以其取声之韵,合言之文而为之也,岂易也哉!近之于身,远之于物,大之为天地,变之为鬼神,与凡古今治政民俗之不同,史氏之不及具载者,取而咏歌之,载赓之,不费辞说而极乎形容之妙,比兴之微。若是者,岂非风雅之遗意哉!宜君子有以取之。

吴郡高君季迪,少有俊才,始余得其诗于金华,见之未尝不爱。及来京师,同在史局,又得其所谓《缶鸣集》者阅之,累日不倦。合古今体数百首,其事虽微,可以考得失,备史氏之所惩劝;其辞则余之所欲摹拟而莫之工者,铿锵振发而曲折窅如也。果何自而得之?方吴郡未入板籍,不幸为僭窃者据之,擅其利者十年矣。士于是时,孰不苟升斗之禄以自活鬵釜间?季迪日与之处,曾不浼焉,顾乃率其俦类,倡和乎山之厓水之澨,取世俗之所不好者而好之,含毫伸牍,鸣声咿咿。及其得意,又自以为天下之乐举不足以易其乐焉。此其所得为如何哉!

吾闻钟声铿而立号,石声磬而立辨,丝声哀而立廉,竹声滥而立会,鼙鼓之声灌而立动,若缶鸣之声,果何音也?其西音乎?南音乎?抑太古之遗音乎?不然,则天下将治,正始之音将作,而此其兆乎?何为一旦而及吾耳也!得乎天者不求知于人,求知于人者不得乎天。季迪不求知于余,而余知之者:商声之歌,不必出于己也,而曾子歌之;焱氏之颂,不必费辞也,而后世称之。则季迪之乐,亦余乐也。

嗟夫!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孰能为余发其吟风之趣乎?季迪由是求之,其于道也几几矣。

洪武二年秋七月,长山病叟胡翰序。

缶鸣集序

高季迪诗十二卷,凡为乐府、五七言近古体九百三十七首。余为叙而评之曰:

季迪之诗,隽逸而清丽,如秋空飞隼,盘旋百折,招之不肯下;又如碧水夫渠,不假雕饰,翛然尘外,有君子之风焉。以余之所言,而余之所不言从可知已。然则季迪之诗集不可传也欤?

季迪中吴人。余尝论吴中之诗,唐有陆鲁望,宋有范至能。鲁望之诗,寄兴幽远,而其音响,则髒髒已迫于晚唐;至能之诗,措辞温缛,然其格调,特宋焉而已耳。在胜国时,余适吴,得陈子平诗,其为言率实而流丽,揆之陆、范,吾不知其孰先孰后也。吴之诗在元惟子平,而知者盖鲜。今吾于是复得季迪之诗焉。季迪年方壮,志气伟然,其所自见,殆不止于诗。而其于诗则已能自成家,与唐、宋以来作者,又不知孰先孰后也。

嗟乎,诗之道微矣!世之有志于斯者,莫不鞠明究曛,疲心思于简牍间,而后为言,乃或有可传,其不可传者,固不可胜数,是不可不谓之难也。以诗之难能如此,而季迪乃以此自成家,追古之作者以为并,岂非其才之过人也欤?序而传之,世必有因其诗而知其才者矣。

季迪名启,季迪字也。顷承诏与余同修《元史》,寻入内府教胄子,授翰林国史编修云。

洪武庚戌三月,翰林侍讲待制金华王祎序。

缶鸣集序

言之精者谓之文,诗又文之最精者。何以知其然耶?二气为之橐籥,而鼓之以风霆,然后天之声出焉;众窍为之呼吸,而荡之以江河,然后地之声出焉;受形于两间而灵于物,厖然气至,浑然天成,发宣鸿郁,然后人之声出焉。凡人有声斯有言,有言斯有文。文至于诗,包括品汇,陶冶化工,根乎性情之真,达于音响之妙,宫商间作,金石并鸣,由是而声之用极矣。世皆知以诗而观诗,或未知以文而观诗,因谓诗特文章之末技,庸讵知声成文谓之音,而诗之中文已具焉。韩退之之言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斯言也,其善论诗者已。然非天机悟入,识见超诣,亦何足以语此哉!

渤海高君季迪,疏爽隽迈,警敏绝人,无书不读,而尤邃于群史。与余友二十年,余知季迪之能言也久,然未尝不以其诗而得之也。始季迪之为诗,不务同流俗,直欲趋汉、魏以还及唐诸家作者之林。每一篇出,见者传诵,名隐隐起诸公间。及游四方,不懈益勤,刮磨漱涤,日新月异,荐绅诸老咸自以为不及。季迪之于诗诚精矣,然其意则自谓古风人之辞不如是也。三百篇之传,岂皆出于一人之手?或著其一二,皆可以遗之后来,尚奚以多为哉!吾非欲成一家言,亦性焉,而嗜之之笃,殆与人之耽悦世好者同一肆志留情,而其乐盖未能以此而易彼也。闻者以为然。当其一室燕坐,图书左右离列,拂拭尘埃几案间,冥默靓思,神与趣融,景与心会,鱼龙出没巨海中,殆难以测度。或花间月下,引觞独酌,酒酣气豪,放歌作楚调,已而吟思俊发,涌若源泉,捷如风雨,顷刻数百言,落笔弗能休。故季迪之诗,缘情随事,因物赋形,横纵百出,开合变化,而不拘拘乎一体之长。其体制雅醇,则冠冕委蛇,佩玉而长裾也;其思致清远,则秋空素鹤,回翔欲下,而轻云霁月之连娟也。至其文采缛丽,如春花翘英,蜀锦新濯;其才气俊逸,如泰华秋隼之孤骞,昆仑八骏追风蹑电而驰也。季迪之于诗,可谓能尽其心焉尔。

季迪之诗甚多,有《吹台集》《缶鸣集》《凤台集》,凡为诗几二千首,皆当世之儒先君子序其端。今年冬,予访之吴淞江上。季迪出其诗示予,盖取旧所集诸诗益加删改,汇粹为一,总题曰《缶鸣集》。自古乐府歌行而下,至五七言诸体,得诗九百余篇,皆其精选。富矣哉!亦可谓不易矣。然是编也,特以今年庚戌冬而止。后有作,当别自为集。季迪不以余不肖,属余序之,庸敢叙诸编端以俟。

季迪家姑苏,尝应召修《元史》,教西学弟子员,入翰林,为编修,擢户部侍郎,赐归乡里云。

洪武三年十二月既望,史官吴郡谢徽序。

高太史凫藻集序

文以理为主,而气以发之。理明矣,而气或不充,则意虽精,辞虽达,而萎鴗不振之病有所不免。苏文定公曰:“文者,气之所形,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至。善观文者,观其气之所养何如耳。”唐虞三代之文尚矣!自秦而下,文莫盛于汉、唐、宋。汉之贾、董、班、马、刘、扬,唐之李、杜、韩、柳,宋之欧、苏、曾、王,之数公者,各以文章名家,其初岂必追琢絺绘,学为如是之言乎?其所以宽厚宏博汪洋放肆而不可掩者,则其浩然之气所养可知也。

我太祖高皇帝龙飞之初,鉴近世华靡之弊,制诰典册之文,一尚淳朴。当时在两制居史馆者,皆极天下之选,而高先生季迪其一人也。先生名启,姑苏人。自少警敏力学,弱冠即以诗文鸣于乡郡。张士诚据有浙右,屡以礼招之,不就,避地居吴淞江上,以诗文自娱乐。洪武初,以廷臣荐,与修《元史》,授翰林国史院编修官,复命教授诸王。久之,拜户部侍郎。以年少不敢骤膺重任,辞归故乡,益肆力于诗文。居数载,不幸以故人得罪,没于京师,年甫三十九。其诗有《缶鸣集》,有《娄江吟稿》,有《姑苏杂咏》,皆已久传于世。四方之人,莫不知其诗名,而独未见其文也。

予来姑苏,访求于先生之内侄周立,得其手抄先生之文曰《凫藻集》,凡五卷。因取而读之,爱其意精而深,辞达而畅;有温纯典则之风,而不流于疏略;有谨严峻洁之度,而不涉于险僻;该洽而非缀缉,明白而非浅近;不粉饰而华彩自呈,不追琢而光辉自著。盖由其理明气昌,不求其工而自无不工也。读之不忍释手,自是其集留予所者十有余载。

今年春,监察御史钱唐郑公士昂过予公馆中,论及先生之诗,而亦以未见其文为慊。予因出是编相示。郑公读之既卷而叹曰:“古人论文章,谓一代不数人,一人不数篇。先生没已七十年,是数篇者幸而尚存,岂易得哉!是不可以无传。”乃属司训张素略加校正,命长洲县丞邵昕以公钱刻置郡学,且征予为之序。

嗟乎!方张士诚据浙右时,士大夫之欲苟且贵富者,莫不从仕以就陪臣之列。先生独脱然去之,而以诗文自娱乐,此其浩然之气所养为何如哉?观于是集,从可知矣。序而传之,使世之读是集者,非惟知先生于诗文有兼至之长,抑使知浩然之气在天地间,不以贵贱寿夭而有所增损也。

正统九年六月望日,正议大夫资治尹工部左侍郎双崖周忱序。

高太史传

高启,字季迪,吴郡人。生元丙子。少警颖力学,遂工于诗。上窥建安,下逮开元,大历以后则藐之。天资秀敏,故其发越特超诣。拟鲍、谢,则似之;法李、杜,则似之。庖丁解牛,肯綮迎刃,千汇万类,规模同一轨。山龙华虫,如其贵也;象犀珠玉,如其富也;秋月冰壶,如其清也;夏姬、王嫱,如其丽也;田文、赵胜,如其豪也;鸣鹤翔云,如其逸也。仍和陶、韦大羹元酒之味,不闲二宋粟布之征。所谓前齿古人于旷代,后冠来学于当时者矣。东吴骚雅士,悉推之无慊。为文尚气,多辩难攻击之体,读之亹亹忘倦,大抵以先声掩其兼美。

张士诚有浙右时,群彦多从仕者,启独挈家依外舅周仲达,居吴淞江上,歌咏终日以自适焉。陪臣饶介之、丁仲容辈以诗自豪,及见启,为叹服。启尤好权略,论事耸人听,故与饶如授左契,定交者若王彝、杨基、杜寅、张宪、张羽、周砥、王行、宋克、徐贲之徒,胥不羁赡才,爽迈有文,谈辩华给,忄间然以为天下无人,一时武勇多下之。

明兴,以某臣荐,偕谢徽等闻于朝,与修《元史》,授翰林国史编修官,复命教授诸王。久之,推任喉舌之司,待以不次。与徽等恳辞,乞归田里。制可,仍赐金以还。复居江上,遨游青丘甫里之墟。始号槎轩,又号青丘子,锐志亦不少衰矣。居几何,忽从故时一二侠入游于郛,适江夏魏观为郡,老而好士,延见王彝辈。启尝会于京,尤礼遇之。不得已,亦厕为客。复强辞之,归故里,殊悒悒不乐,遂蹇连以没,年甫三十九。

嗟乎!使启少延,则髒髒入曹、刘、李、杜之坛,奚止此哉!其诗类稿藏于家,未即显。初富商陈宝生欲为寿诸梓,启不许,乃止。凡传录而诵之者,无不歆羡,必不泯焉。余与启同里,知其人为详,故特为传,庶贻不朽云。

洪武乙卯二月,陇西李志光书。

书凫藻集后

予在京师,尝得高先生季迪所著诗曰《缶鸣集》《姑苏杂咏》者读之,爱其清淳典雅,得诗人之旨趣,意其文当称是。既而奉命出按吴中,暇日因过巡抚亚卿周公寓所,又得先生之文曰《凫藻集》观之,反复再四,见其能阐造化之秘,发义理之微,穷人事之变,引物连喻,导扬规讽,贯穿经史百氏之言,一本诸至理,而气以昌之。可以明人事吉凶祸福之几,监古今成败得失之迹,视彼絺绘藻琢,不明乎至道,无关乎世教者,乌在其为文哉!爰命鋟梓,欲其与诗而并传也。

若夫先生之出处志节名位履历之详,则有陇西志光李公与今亚卿周公为之纪述矣,兹不复赘。

正统九年六月既望,监察御史钱塘郑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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