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子每天早起洗衣,梦生跟踪她的声音,照例出了门。娥子就像是一根细瘦的芦苇,在寂静的巷子里晃动着。梦生挑着水桶,悄悄在她后面跟着,扁担钩子吱呀吱呀的响。梦生紧走两步,把一个东西塞到娥子手里。他不敢和她说话,他怕惊吓了她。梦生轻巧地越过娥子,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娥子低头一看,是一枚竹子刻的网针。网针用水竹雕成,水竹油分多,韧性强,不易开裂折断。网针雕得一头尖,一头宽,雕工细致,打磨得光滑。握在手里,轻薄如纸,柔软似鱼。娥子心里一热,她渴望这样一枚网针,渴望很久了。梦生仿佛是一只飞虫,钻进了她心里,偷看了她的心思。
梦生站在吊楼上,看他亲手雕刻的网针,在娥子的手里握着。梦生感觉自己变成了网针,躺在娥子的手心里,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娥子在梦生的注视下,有些恍惚。那网针像一条滑滑的小鱼,从她手里挣脱出去,在渔网里上下穿梭。她心里织的那张网,此刻被这条小鱼,穿梭得千疮百孔,成一团乱丝。两个人不说话,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可是他们心里都变成了鄱阳湖,波涛汹涌。
在同一条老街,不仅梦生喜欢娥子,泥鳅和虾米也喜欢她。何运满何运来两兄弟,也想把娥子娶回家。一些无所事事的后生,大白天围着段家老宅子转,就为了偷看娥子一眼。为了杜绝那些后生的幻想,段箍匠干脆对外扬言,娥子不会嫁给外人,她将来要给段家做儿媳妇。
梦生压根不承认段家的说法,他认为娥子是段家的养女,她和段天水只是姐弟关系。只要娥子不同意,段家就不能强迫娥子嫁给天水。可是梦生万万没有想到,娥子竟然亲口告诉他,她心甘情愿接受爹娘的安排。
那个时候的梦生,还是一个稚嫩的后生。失恋的哀伤,像冰冷的湖水,把他淹没在湖底。他怀着一颗悲壮的心,参军去了部队。战友们回家探亲,他却留在部队。他拼命地参加各种训练,射击,擒拿,格斗,他甚至希望发生战争,让他战死沙场,一了百了,无牵无挂。可是他却回来了,而且是带着任务回来。
梦生曾经有过许多幻想,但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以卧底的身份回家。虽然他喜欢看过去的老电影,像《红岩》里的江姐,《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李侠,在梦生心目中,不仅是英雄,而且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但是梦生有些不理解,在现代社会的和平年代,为什么还需要用卧底的方法查案。
在接受这次任务之前,上级把有关材料,向梦生做了简单的介绍。立冬之前,一个来自欧洲的湿地访华团来鄱阳湖考察,意外发现一团奇怪的星体坠入湖中。当地渔人也纷纷传说,从天上掉下一大片火团,在鄱阳湖的湖面上燃烧了整整一个夜晚。
一个由天文、地理、水文等专家组成的考察团,乘坐一条科考船去鄱阳湖实地考察。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科考船出发后不久,突然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几艘从外省来的货船,春节前在石镇收购了银鱼,大豆和棉花,在返回的途中也莫明其妙地失踪了。
这一年春汛来得特别早,河沟湖汊溢满了,曾经无边无际的沙洲,成片成片地被淹没,没有被淹没的沙洲,也只露出一个个小小的沙丘。水涨一尺,鱼涨一丈。涨水的季节,鱼的收成就好。只要把鱼钩放下去,鱼儿就迫不及待地上钩。扎一把稻草伸进水里,一会儿把稻草提起来,往岸上抖一抖,虾儿就像下雨一样往下落。鸬鹚甚至不需要下水,站在船舷上,探头把脖子往水里一探,就叼出一条大鱼。
人们纷纷传说,这么多的鱼虾,肯定是被水鬼驱赶而来。今年是凶年,水鬼要上岸。更有人传言,鄱阳湖上出现了湖盗,那些失踪的船只,是被湖盗劫杀了。外省的货船不敢从鄱阳湖穿过,往年热闹拥挤的码头,如今变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
曾经昂贵紧俏的鳜鱼,棍子鱼,黄丫头,在渔场里堆积如山。渔人们只好雇人把鱼杀了,扔进卤水中,腌制成干鱼,加工成酒糟鱼,把大大小小的仓库塞得满满的。如果水鬼事件不解决,不仅石镇经济受到严重影响,而且牵连到整个鄱阳湖水域的经济链条。
梦生的任务,就是追查那条失踪的科考船的线索,找回科考团成员。上级要求梦生回家后,要像一只猫头鹰一样,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即使在黑夜里,也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关注周围的一切动静。
梦生在这条老街长大,听了很多版本的水鬼故事。老辈人传言,六十年一甲子,龙王爷要抬一次头。那些水鬼趁机跑出来,兴风作浪。石镇码头有几百年历史,水鬼的传说比几百年还要长。只要鄱阳湖发生奇怪的事件,人们都会把责任推到水鬼身上。
梦生不相信水鬼的传说,但是在鄱阳湖历史上,确确实实发生了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在回家乡之前,梦生做了一些功课。他去省图书档案馆,查找鄱阳湖相关事件历史记录。他翻阅到一张20年前的《江西日报》,上面报道了一场地震引发的湖啸和火灾。让人感到蹊跷的是,有一个年轻的地震专家,在那场湖啸中失踪了。
报纸上还刊登了这个专家的照片,照片是张侧面半身照。照片不是很清晰,从轮廓中依稀可以辨出,她有着挺直的鼻子,尖细的下巴,长长的黑发披下来,遮住了另外半张脸。尤其是她那朦胧的眼神里,隐隐透露出一股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