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停住了,秉坤定了定神。大家都安静下来,听镇领导讲话。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正要举办的龙舟选手赛上,对开发区项目并不感兴趣。这一届龙舟选手赛,要选出新一届的捕盗。获得捕盗荣誉的选手,不仅将获得100万元的奖金,而且成为生态开发区形象代表,享受国家公务员待遇。
消息传出来,几千个后生涌上来报名参赛。沉寂了多年的三江口,呼啦啦一下子被五乡八村的渔船占满了。河神庙前搭满了账篷,湖堤上下挤满了人群,石镇的手艺人和生意人,把铺子搬到了沙洲上。还有安徽来的戏班子,河北吴桥的杂耍艺人,都撑着船过来。从芒种开始请龙舟,到选拔龙舟赛手,再到端午节赛龙舟,节目一个连着一个,河神庙前要热闹半个多月。
龙头披着金黄色的绸子,拖着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龙须,戴着晶莹剔透的珠花,被一双童子抬着,在激越的鼓点声中穿过石镇的大街小巷。赵伯耘领着几个民警,跟随着请龙舟的队伍一路走着,一边维持队伍的秩序。当热热闹闹的队伍从老街经过时,赵伯耘忍不住回头向龚表匠的铺子里看了一眼。
龚表匠的铺子正在翻修,瓦匠骑坐在房顶上,一块一块掀开上面的房瓦。金子站在房屋中间,阳光从敞开的屋顶射进去,斑斑驳驳照到她身上。金子的眼睛热辣辣地扫过来,痴嗔、爱怜、幽怨的眼神,一下子就把赵伯耘捕捉到了。赵伯耘立刻变得痴呆了似的,两条腿不会挪动。
赵伯耘第一次遇见金子,就是在这条老街上。那个时候,他还在中学当老师。他到这里来做家访,他的学生梦生、天水、虾米、泥鳅都住在这条街上。他还没有进老街,远远就听到拉锯的声音,刨木板的声音,斧凿的声音,剖篾的声音,弹棉花的声音,打铁的声音,叫卖米果的声音,混合成一片。一股混杂着柏木的香气、鲜竹沥的气息、火炉的焦糊味,以及蒸煮米果的米香肉香,像热波一样滚滚向赵伯耘袭来。
两旁铺子的门都敞开着,那些匠人门在铺子里干活。赵伯耘的眼睛被那雕有红楼的花床吸引过去,红楼里有半裸的女人,朦胧的纱账。几十头威武的狮子,列成长方形的阵形,仿佛在护佑着花床里的女人。再往前走,是玻璃柜子罩住的金银手镯,还有摆放着镶有钻石和蚌画的钟表。
赵伯耘站在玻璃柜前,看到一只手伸进玻璃柜子。那细长的手指上,戴了一枚绿松石戒指。一个透明的翡翠手镯,套在细小而又圆润的手腕上。在绿松石和翡翠的衬映下,那只手愈发显得温润如玉。赵伯耘觉得那玉笋般的小手,仿佛小偷一般,一下子伸进了他毫无戒备的心里。
赵伯耘的眼睛跟着那只手走,一眼看到金子坐在玻璃柜旁。金子的头发染成了褐色,褐色的大波浪在她瘦削的肩头散开了。肩胛骨半裸着,绿色的旗袍把她还似乎没有完全发育的胸部勒得紧绷绷的。她眼睛里仿佛烧了两团火,这两团火把她的脸映红了。
金子妩媚地冲他一笑,露出米粒般的牙齿。开铺子的老板娘,看到客人光临,都要做出这种职业性的微笑。赵伯耘被她的这一笑催眠了,他觉得整条街上的声音和味道,就像发酵了似的,浓得化不开,把他完全淹没了。
金子笑得更加灿烂:修表吗?
赵伯耘神差鬼使一般把手抬了起来,他的手上戴着一块崭新的欧米茄手表,那是桃月送给他的新婚礼物。
赵伯耘道:嗯,帮我看看这块表!
金子回头冲龚表匠喊:老爹,看看这块表!
龚表匠从金子身后抬起头,赵伯耘看到一个弓着背,戴一幅老花镜,满头白发的老头,向他张开五只鸡爪似的手指。
赵伯耘犹豫了一下,手腕上熠熠闪光的新表,仿佛桃月那荷花一般的脸。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似乎把这块表交到龚表匠手里,就等于把桃月交给了他。他可不想把他自己的新娘,交到这么一个猥琐的老头手上。
金子笑盈盈站起身,挪到赵伯耘身边。她抓住赵伯耘的手,似乎在低头看他的手表。她的身子紧紧地靠近他,她的前胸轻轻蹭了他一下。金子那柔软的胸部,就像一根火柴,把赵伯耘心里的火腾地点燃了。
金子说:好金贵的一块手表,表带有些汗渍,我带你到工作间洗洗。金子抓住赵伯耘的手,把他引到店铺后面的房间里。她的眼睛火一样一动不动地烧着他,她的手没有去抓手表,而是像火一样烧进了他的衣服里。
赵伯耘一直不明白,金子为什么喊龚表匠爹,又给龚表匠做老婆。老街的人对这个话题,似乎并不怎么回避。当年龚表匠去保定开店,带回来一对母女。那女人身材高挑,穿一件绣锻旗袍,烫了波浪短发,身上喷了香水。她往老街上一走,就仿佛一块吸铁石似的,把整条街上男人的眼睛,都吸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