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钟宁的声音由身后飘了来:“你如此放肆,便不怕我向父皇告你一罪胡言乱语。”
手触到门框,颜筝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推开门时声音淡淡的:“您不会。”
陆珉散朝后前来芙轩宫向林贵妃问安,而后便将自己困在书房里不吭一声。颜筝听了几个碎嘴的宫人言是在朝上皇帝叱了五爷,起因是追讨官员借去的库银这个苦差事落到了陆珉头上,偏以他温厚的个性,对着那些元老重臣拉不下脸面要账,所以至了期限才收不到两成。蒙古战事吃紧,粮饷军备皆是要掏银子,库银供给不及,这仗事便越来越辛苦。以皇帝的脸面,怎有可能向小儿陆泓认输,便是死命硬撑着也会将战事熬下去。只这样一来,苦的是社稷民生,也苦了咬牙追债的陆珉。
颜筝端着膳食推门而入时,陆珉正一手撑额歪在满案的账目中,长青的褂子披在他肩头,小窗半掩,月色漏入他案前素白的纸笺,他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声极缓:“当日,你写的那八字是‘吾皇基业,万民之王’。何意?”
颜筝将中桌上的饭菜摆放齐整,静静答他:“这要依王爷的心来解。倘若您无欲无求,这八个字便仅仅是称许帝王社稷,顺带着向您谄媚一番,便无他意。”
陆珉凝着她,疲惫地覆下双睫,手中的笔一丝丝握了紧:“若我有欲有求,另一番解释呢?”颜筝微微一笑,摆齐最后一支筷箸,临着桌案缓缓跪了下来:“颜筝死罪。”
陆珉行五,吾皇基业,亦可做五皇继业。
而万民之王,恰又应了他名中的一个“珉”字。
眸眼渐沉,陆珉勾了勾唇角,捏着一角袍子站了起来,临靠窗前,扬起头,月光如雾,映得他面庞如此苍白。再也没有能比这颜筝更胆大的奴才,如今虽一口一个死罪,可心底实则是全然不怕的。她便这样有自信,能激起他的心火。是,他若是心无邪念之辈,自不会留她至今日,以大逆之罪赐她一死也是轻的了。
庭前落花,拂了他满袖,待静静阖眼,一字一叹:“你虽已看穿了我的心思,却失了盘算。你看准了我,可也看错了我。”
颜筝仔细体味着他的话,涔涔发凉的手掌心缓缓握紧:“那是因为王爷自觉有心无力,从而有心无胆。”
陆珉温和地笑,缓缓上扬的唇角似也透露着某种决心:“是啊。有心无力,有心无胆。你要知道,我陆珉更是有心无命。”睁开眼看去满书空花,心下静谧,他从来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命,所以二十几年来只愿做个老实人。他并非陆泓,母妃与姊妹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皆系在他瞬间的一个念想之下,他实在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