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门口,文清韵在人流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惊讶地停住脚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钟汉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难道是来找她?文清韵想起秀姑那双冰冷的眸子和曾经说过的话,打了一个冷战。幸好这会儿沈孝儒被街对面新开张的天香阁吸引住了,拉着杨靖安要去尝尝鲜。杨靖安面有难色,沈夫人交代过,不许孝儒在外面乱吃东西,他自小胃寒,怕吃出毛病。沈孝儒发了大少爷脾气:"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连这点主都做不得?"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杨靖安只好从命。文清韵却在后面低声说:"不要去了,我不舒服,我们回家吧。"
沈孝儒现在是说一不二的大少爷,连头都没有回,大步往天香阁走去。
沈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大驾光临,天香阁掌柜亲自出来招呼,不住口地抱歉,不知道二位有此雅兴,二楼的包间全满了,只有靠窗的位置还算干净,请大少爷将就一下。沈孝儒这会儿倒不挑剔,举步上了二楼。文清韵心里暗暗叫苦,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巧,他们和钟汉只隔了几张桌子。
从一进门,文清韵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样子已经被所有人看个清楚。也因为个人的心思不同,揣摩出来的意思也各不相同。沈孝儒以为她身体真的有恙,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想找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他有些歉疚,随便点了两个小菜,想要快点吃完回家。杨靖安却觉得文清韵此时的举动一定和刚刚在甡茂永发生的事情有关。乔福年是他的人,今天这场戏就是要沈孝儒知难而退。想必文清韵已经看出些马脚,所以要回去找夫人告状。而在一边的钟汉也早就看见文清韵一行人,上次在山洞匆匆一别,她果然没有食言,带走了官兵,也给他赢得了时间,能从容布置,杀荣翔一个措手不及。经过此役,他的名头愈发响亮,很多原先并不真心服气的草莽英雄,彻底顺服了。这里头有她的功劳,她却不知道,紧张得筷子都拿不稳,以为他是来找她报仇,要她命?他淡淡一笑,对面坐着的青帮梅兰竹菊四堂之一菊堂的侯堂主不知所以,四下去看,才发现背后的沈孝儒,不用问,旁边坐着的一定是那个嫁到沈家一天消停日子没过过的文清韵了。
侯堂主替钟汉着想:"怎么遇见他们了?大当家的,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用,她不会报官的。"钟汉语气平和,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他们也是最平常的老友或熟人,"不然我今天恐怕没命坐在这里。"
侯堂主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文清韵低眉敛目,摆明心中有事。他实在闹不清里面的曲折,索性夹起一块鱼,放在盘子里,轻声说:"就是因为她,我们老帮主的女儿死了,还有头前三小姐的事。老帮主放出话,这件事不能算,你等着看吧,要有大热闹了。"
钟汉收起笑容,恢复一脸坚硬的线条,目光盯在盘子里发白的鱼肚子上,若无其事地说:"还是河里的鱼好吃,肉嫩。侯堂主,你说呢?"
侯堂主不知钟汉的用意,支支吾吾地说:"啊,是,那是。"
"为什么呢?因为河里的鱼不愁吃的,敌人也少。"钟汉放下筷子,"侯堂主,据我所知这些年青帮靠着给甡茂永押运货物可是赚了不少。跟甡茂永翻脸,自断财路,不说官府答不答应,就说银子上的损失,青帮恐怕也承受不了吧?"
青帮是个穷帮,和运河沿岸的漕帮性质相同,都是帮着朝廷或商家押送货物维生,不过漕帮有朝廷的例银,青帮却要靠自己找饭吃。海州城虽是个富裕所在,但要说自家备有货船,一年不间断地运送往来的商家,也不过四五家而已,里头沈家的份额能占足一半。青帮找沈家的麻烦,简直是自寻死路。
侯堂主说:"还是钟大当家英明,这些事帮里上下但凡长点脑子的谁能想不到?也有人去劝,被老帮主骂了回来,还说我们这些年好吃好喝的惯出一身懒骨头,没有胆子了。其实亲是亲财是财,跟沈家过不去,可以想别的主意,干嘛跟银子翻脸?你说,大家出来刀口上讨生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多赚点银子?现在有兄弟说,当年富堂主死得不明不白,杜文敬干系最大。老帮主也没去好好调查,自己女儿自尽了,他倒要大家跟着倒霉。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人心散啦。"
看来青帮要出乱子,钟汉表示出一丝惋惜:"侯堂主,你是聪明人,最好早做打算。"
"我想好了,实在没辙,我就拉弟兄上山,学你老弟落草。"侯堂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压低声音,探头过来说,"老弟,到时候还要你多关照啊。"
钟汉朗声大笑,旁边的人纷纷侧目,连沈孝儒也回头看,转过去打嘴角撇出一句,"粗鲁匹夫"。文清韵也被这笑声吸引,忍不住看过来,与钟汉的目光撞个正着,无处逃避。他眸子深处的孤傲添了抹亮色,她竟一时呆住了,心里动了一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稳妥和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