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光绪三十四年的冬天,光绪死了,慈禧也死了,三岁的小皇帝被人抱上龙庭,延续大清朝将倾的天下。沈云沛升任邮传部尚书、津浦路会办大臣是大不幸中一件小小幸事。他谨慎惯了,写信告诉家里人不得张扬,免得落人把柄。沈夫人觉得自己家里总还要庆祝一下,吩咐杨靖安备上一桌酒菜,关上门乐一乐。
冬梅怀里抱着沈浩坐在沈孝儒下首,他对这个儿子向来平常,今天见沈夫人兴致好,也就拿了一只鸡腿逗儿子玩,后来索性从冬梅手里接过来,放在自己怀里,簇新的杭绸大褂上抹了油污也不在意,一副父慈子乐的样子。
文清韵没来吃饭,快要生了,外头天寒地滑,不好四处走动,正一个人挺着老大的肚子守在西院暖阁里,拿火钳捅火盆里的炭火。胳膊伸了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开始拳打脚踢,她捧着肚子皱着眉头笑,脸上多了一份做娘的慈爱。看来这孩子是个急性子,等不得要出娘胎看一眼这大千世界了。
雪莲空了两只手进来,刚才在厨房又受了月桂的气。本来是她先占上灶里的热水,月桂来了,说沈浩少爷要洗澡,不能等,拿了热水就走。整个厨房的人都看着,没一个站出来说话。雪莲不服气,嘟囔了几句,梁妈说她不知上下不分尊卑。现在这个家里,沈浩已经越过沈夫人去了,何况一个大少奶奶。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她有什么神气?都是伺候人的人,干嘛欺负人?要不是小姐当初大人有大量,他们会有今天?等下个月咱们正宗的孙少爷落了地,看她怎么办。"
文清韵无奈地摇摇头:"一句话让你说了两年,不嫌烦吗?隔墙有耳这句话,我要说几遍你才能记得住?"
"小姐,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要你平平安安生下小少爷,让我一辈子吃斋念佛都可以。"
文清韵气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少爷,也许是小姐呢,不好吗?"
雪莲忙呸了一声:"坏的不灵好的灵,我说一准儿是少爷,沈家长房正出的小少爷,将来给沈家顶门立户呢。"
文清韵说:"少爷也好,小姐也好,我只希望这孩子平平安安的。"其实她心里也盼着生下男孩,有了男孩,长房这一支就算站稳了脚跟,她才有了盼头。
生产那天下着鹅毛大雪,人们说海州城十几年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手掌大的雪花洋洋洒洒把天地铺成一片洁白,看不见其他颜色。西院门口挂上了一块红布,丫头仆妇在秦妈的带领下进进出出,沈夫人不顾寒冷,在雪地里站着,口中念着佛号,求菩萨保佑,母子平安。紧闭的房门里不时传出一声号叫,夹着接生婆鼓劲的声音,快了快了,加把劲孩子就出来了。文清韵瘫在床上,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汗水,她快要没有力气了,就这样吧,她不生了,她生不出来了。接生婆见状,拔下头上的银簪,狠狠戳进她的胳膊,血珠儿眼看冒了出来,她吃不住痛,身子不由自主地缩紧了,快要昏过去的当口,她听见接生婆喜气洋洋地嚷:"恭喜沈夫人,恭喜大少爷,添了一个小少爷!"
这才是沈家真正的喜事,沈云沛在京中得到消息,忙里偷闲为孩子取名为"慎",沈慎,取慎独之意,这是他一辈子为人做官的根本,传给了小孙子,希望他将来能继承沈家。虽然京城事忙,他暂时脱不开身,但信里说明了,一定回来喝孙子的满月酒。沈夫人马上让杨靖安去操办,刚放出口风,海州城里便嚷嚷开了,想要发一笔小财的买卖家把各自上好的货色送了过来,库房堆不下,就在院子里铺开,各家的伙计掌柜这次跟商量好了似的,问到价钱,都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什么银子不银子呢,我们是来沾沾小少爷的喜气。"沈夫人听了更高兴,每人都有赏!赏银比东西高出一大截。第二天来的人就更多了。沈夫人怕还不够热闹,又命人在门口支起三口大锅,给冬日里没处觅食的乞丐穷人舍粥,让四面八方都念小少爷的好,给孩子添福添寿。这样一来,沈家门前的青石路上人影不断,车水马龙,好一番喜庆景象。
冬梅早已经搬到了南院,那会儿文清韵才六个月,孝端东渡扶桑学习医术,孝方到正房大院给沈夫人作伴,南院空了,她便要孝儒找沈夫人去说,借口大少奶奶身子不方便,沈浩又小,避免磕磕碰碰。沈夫人想了一下,觉得有理,就答应了。这件事成全了孝儒,不用看妻妾两个钩心斗角。
这会儿冬梅在南院已经摔碎了所有的茶杯,正拿沈孝儒的棋盘撒气。孝端走了,孝儒没有对手,棋盘一直闲着,不知怎么今儿就刺了冬梅的眼,她要月桂找把斧子来,把棋盘劈碎了烧火!沈浩在床上吓得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