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从无贵贱之分,它们相生不相克,甚至沆瀣一气,它们生生不息地对抗,总是势均力敌。你爱一个人,终究也带着点儿恨,你恨一个人,不过也是爱的残余。
一个月前。
金子琪亲自将客人送上车子,仍旧卖力却不失好看地笑着,是打算要隔着玻璃也要把这歉意给送进去,她笑起来像是一块上好的缎子,滑溜溜的美丽往下掉,叫人想捧在手心里。张教授降下车窗,抬了抬那只带着伯爵表的手,阳光折射过来,镀了金似的,不偏不倚,恰巧落在金子琪脸上,叫她眯起了眼睛。张教授反过来安慰道:"金小姐别往心里去,我什么时候不能来呢?今天是你们姐妹淘聚会,你要好好招待你的贵宾们呢。"他这句话,是将自己放在她的贵宾位置之外的,但是仍旧不吃亏,贵宾之外,有一种更为亲近的意思在。
车子发动起来了,金子琪以留为送地说了一句:"张教授真是不给面子,我们几个姐妹,读书的时候,不能在张教授面前演一回,现在我有幸结识了你,却也是得不到宠幸的。"
张教授隔空指了指金子琪,像是慈爱的父亲面对调皮的女儿,满脸纵容,"你呀你。"他当然是,识趣地,驱车离开了,带着金子琪身上的香水味和看似不舍的目光。今天他赚到了,赚大发了,刚才并排走在会所过道的时候,他装着不经意间终于在她翘臀上掐了一下,虽然只有那么一下,他可是美得眉毛都快掉下来了。她真是人间神品啊,那屁股,也是人间"神股"啊,紧凑、饱满,好像岁月也是男人一样,对她垂涎三尺,不忍心掳了她的风韵去。真的很翘,关键是,她好像也并没有很反感嘛。他也因此产生了一种充满勇力的愤怒,其他男人会不会也曾或者也会这样揩油呢?甚至是更过分的,她那么不容易,不应该受到这些欺侮的。总之,真不容易,一个女人,一个这样的绝色女子,一个人在上海这样的城市立足,真是不简单的。他甚至都忘记了她是这个会所的老板,开始假想这是青楼,她是卖身的女子,于是在张教授心里就有了万丈豪情,英雄是要救美的,不,即使是做了狗熊,也是要救美的。
张教授临走的时候,不忘记与金子琪说:"倩倩的事情我一直挂念着的。虽然我离开学校多年了,但是老陆这点儿面子总要给的吧!"
金子琪连忙说:"那肯定的。"
其实张教授应该被称为张老板更合适,不过他一定是要别人叫他教授他才会答应的,他曾经是戏剧学院的教授,之后出来经商,赚得盆满钵满。大多数人有钱了之后就不愿意承认自己先前的身份,张教授却很享受自己在戏剧学院的过去。他只是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教上金子琪,不过也好,绕了一圈,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这场相逢,还是无处可逃。
有一刹那金子琪觉得特别倦怠,周围是明晃晃的绿、明艳艳的红,种着的都是一些娇贵的花草,齐齐地立在白石栏杆内,不管栏杆外的世界,只顾着自己美丽、好看,就像她一样,没有灵魂。女人可以浓妆艳抹,眼神却是化妆不了的。这一处花园,像是乱石堆中捧着的一簇玉盆,有着唯我独尊的傲气与委屈。靠着车路也有一行常青树,修得整整齐齐的,倒不像是有生命的了。树上还缠着彩灯,疏疏落落,布置严谨,一丝不苟的,叫人喘不过气来。这些景,都像是被她比了下去,或者说,陪着她,一起憔悴了下去。她抬头看看小洋楼上挂着的那个字:祺。祺,吉也,吉祥的意思,这是这个会所的名字。红漆有些剥落,有些年月了。本来她想叫它红楼的,最后一刻又改了主意,叫做"祺"。这也好像是她对他所做过的最明目张胆也最于事无补的心迹表露。也是提醒自己,这是他赠与自己的一幢楼,这也是他,囚禁自己的一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