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地?”
“我们只有果酒①喔。”
“也可以。”
她听了挺起身子准备去帮我取酒,但我伸手拉住她,她一①东欧国家盛行的白兰地为slivovitz,是以梅、枣、李一类水果发酵蒸馏之后制成。
回身我便问:“你和我父亲很熟吗?”
她沉重地点点头,灰蒙蒙的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哀伤。我虽然还惊魂未定但也颇为感动:“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我叫做玛西卡,先生。”
“你说话有点俄罗斯的腔调,可是玛西卡这名字是匈牙利语吧?”
“那是因为我父亲是俄国人,先生。”
“可以请教他大名吗?”我这么说是想知道怎样给这位太太一个尊称①,虽然那时候心头乱成一团,但这位妇人对我非常温柔,我也想要礼貌一些。
她两颊烧红,但还是回答说:“家父叫做伊万。”
“唉,玛西卡·伊万娜②女士,你绝对没办法想象我刚刚目睹的事情!”我一回想起来又单手捂着脸强忍泪水,她跪在我身边像妈妈一样抓着我的手,听我断断续续把父亲墓穴受到破坏的事情简略地讲了一遍。
玛西卡听着听着表情也僵硬起来,我很难看出她的心思,但她的眼睛也湿了。她先是静静地拍拍我的手,然后才富有情感地开口说:“我知道看见这种事情一定让你很心痛,我听了也一样。不过年轻人,你要记住,你父亲现在是和那些受到祝福的祖
①东欧语言中会以“……之子(女)”方式作为全名和敬语。②原文为MasikaIvanovna,——ovna是斯拉夫语系中表示“……之女”的敬词。
先在一起,没有任何人、任何东西可以打扰他们了。他们都和上帝在一起。”
对于所谓上帝云云我有点想驳斥,可是她说的话还是让我得到一些安慰,尤其那种诚挚的母性光辉令人舒服许多。玛西卡又动了动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没说出来,感觉她好像有些话藏在心里却无法表达。
“怎么了吗?”我轻声问。
她仿佛吓了一跳,抬头望着我,在那双眼睛中我看见后悔,还有绝对没有搞错的……恐惧。
“没什么。”她微微合上眼隐藏那份害怕,“没什么,我得赶快走了,先生,得趁大公起来之前帮你准备好酒。”玛西卡起身动作沉重,喉头发出呻吟之后赶快离去。
我拿出手帕擦擦眼睛,靠着炉火重整思绪,想要冷静下来。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跑到叔祖这里求援,虽然说采沛戌家族就律法层面还是贵族,也因此有一些凌驾于平民之上的权力,但是这些分界在现代已经渐趋模糊。瓦勒齐亚①的拜伯库总督②或许还是会承认V有一定的权力,可是特兰西瓦尼亚现在毕竟是臣属于奥地利,起诉罪犯的工作也都交由比斯崔兹的官员进行。但话说回来,以前在我们这边的土地上根本没有什么重大的案子,
①瓦勒齐亚在书中原文为Valahia,以英文中较常见之拼写法为Wallachia②此处总督之原文为domnul,意义为某机构或地区的首长,译为英文则近似lord。
更没有像这样遭到切身的攻击。
为了父亲的尊严,我不能放任这样的行为不管,就算我得亲自揪出这个犯人也在所不惜。在我心中,父亲的遗体遭到毁坏似乎成为一个象征,这400多年来那些农民对我们家族的谩骂诋毁未免太过分了。我对自己立下重誓,一定要让他们从今以后乖乖封口,我要教他们怎样对采沛戌一家放尊重些!
不久玛西卡拿了水果白兰地过来,她轻轻行了个屈膝礼,把水晶精雕成的高脚杯送到我手上,然后淡淡说:“愿上帝眷顾你,年轻人。”接着转身离开。
我又拉住她的手说:“可以请你留步一下吗?”她在场其实就让我安心许多,加上我想向她问问父亲临终前在宅邸那边的生活状况,还有她之前到底有什么事情开不了口。
但她听了吓得僵在原地,眼睛不由自主飘向会客室内与入口相对的一扇门,然后缓慢却坚定地推开我的手说:“先生,我没办法,太阳要下山了,我一定要赶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