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触到通灵学院的秘密那一夜,也是我最堕落的一刻;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自己已经与人类相距有多远。那一晚无独有偶,祖赞娜也找到了我。这段记忆还如此鲜明、如此令人汗颜。我真的该写下来吗,用以见证我是如何的罪恶?
原谅我,斯蒂芬……
一切开端于饥饿,我饿醒过来,不安地穿梭在各个房间中。这是我买下的房子,在这里,我对抗着啃噬自我的欲望,如同斯巴达男孩的狐狸①[2]一般,迟早会不堪忍受,在灯光闪烁的街道上找到一个受害者。
其实就某方面来说外出对我而言十分痛苦。我活着时很喜欢维也纳这座城市,这里有各种美食、音乐、商店,但是现在这些东西再也无法引起我的兴趣——音乐除外。我之所以不愿出门,就是因为如果我饿了,在人群中不断嗅到他们血液的气味,听见他们轻柔诱人的心跳,但我又不能当众大开杀戒,那感觉实在会把我逼疯。我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忍耐,但除非我先吸饱了血,不然根本连一秒都无法专注在其他事上。
其实我宁愿饿死。也有几次,在纯粹的自我厌恶之下,我真的差一点就成功了。但是最后,我的责任——我必须活下来,直到消灭弗拉德——还有欲望,总是会胜出。
那一天夜里,我又在天人交战,挣扎着到底要挨饿一天还是要出去猎食——我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没有力气、没有各种能力了——这时候有人敲门。
我立刻就知道是谁来了,因为饥饿使得我的感官极度敏锐。当我用指尖碰触门上的雕饰,可以感觉到对面有动物的温度、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这种刺耳的气息很好辨认,我知道那人是卫斯。
我气愤地猛然拉开门,因为我跟这位卫斯先生还有笔账要算,更不用说身体衰弱的感受让我怒火升高,接近一触即发的危险边缘。
门板往内敲到墙壁,卫斯站在门口,蜷曲着身子,有些畏畏缩缩的——一点点而已,那是因为里头昏暗,他什么也看不清。
卫斯是个不大体面、衣着邋遢的人,红灰色头发日渐稀疏,头顶上的帽子已经磨损了好几处,脊椎上半截因为大半辈子的劳动所以挺不直,看起来永远是向前弯腰的样子。
一见到我,卫斯还是下意识地摘下帽子行礼,那种把帽子用两手紧紧抓住的姿势是下层社会惯用的礼节。相比之下,他的表情倒是很刚硬,见我生气也没有动摇。有那么一会儿,他斜着眼睛往我背后看过去,想要看清楚这房子内部的装潢,这家伙总是这样鬼鬼祟祟地偷看,大概是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可以下手。不过也一如往常,他又失败了,因为屋子里头,只点了一根小蜡烛,跟外头的夜色相比并不明亮多少。
“伦勒先生,我过来是——”他开口说话,却被我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以前的话我会请他走进来,在里头进行这种内容敏感的对话,可是那时候,我不只生气,也很饥饿,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别人发现。
外头是有些凉意的秋夜,卫斯吐出的字句在空气中化作薄雾,但我的毫无痕迹。
“卫斯先生,”我的声音很轻,却是带着气声的愤怒口气,“我猜你应该是不看报纸的吧?”
他脸上表情一片茫然,我也猜得到答案了。“当然不了,”我代替他回答,“那就让我告诉你这几天让维也纳一片哗然的新闻吧。看样子是有个杀人犯在这城市出没,而且行径极为凶残,受害者已经够可怜了,他居然还会砍下对方的头颅,拿一根木桩刺穿对方的心脏。接下来呢……”我语气随着情绪而提高,不过音量还是很小,不至于被旁人听见,“……那个蠢蛋居然把尸体丢在墓园里面,当地警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
卫斯听懂了我的意思,瞪大了眼睛,然后又眯了起来,脸上还是一派固执:“先生,这我可以解释的——”
“但是我不想听!”我大声嚷嚷,饥饿、气愤让我不顾一切了,“我可不是付钱听你解释,是付钱要你办事!要是你今天想来跟我讨钱,那可真是莽撞到极点!”
他那坑坑洼洼的脸上泛着一层油光,低着头把帽子在手中捏来捏去。不过看来可不是在忏悔,我根本不认为他懂得反省,他只是想要找一番话来反驳。
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一股气流从门口卷进,带着卫斯身上的味道过来。那是人体没洗干净、有汗臭的刺鼻气味,换成是几个月之前,我一定会别过头,但现在我却觉得这种味道难闻中带着香气……我嗅得到血液的味道,我听得见他的心脏轻轻地跳动,他散发的体温就像火焰一样吸引我这个冻僵的人。
那一刻我就可以杀了他——又快又狠,站在门口就可以喝干他的血,直到他最后一下心跳为止。
不过如果我这样放纵自己,就会产生另一个问题:该怎么处理尸体?其实我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会雇用卫斯这家伙。因为某种我自己也无法搞懂的缘故,那些可以预防受害者和我一样变成吸血鬼的恶心工作,我居然没有办法下手。所以我花了很多心力、仔细地调查之后才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办这件事又不会多嘴的人,而卫斯不仅是接下这份工作,似乎还乐在其中。
只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又怎能继续相信他?而且反正我都得找一个目标下手,与其随便找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帮这世界除去一个如卫斯这般的人物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