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秒钟之后,高大厚重的门扇再度被推开。苏冠兰踏在厚厚的地毯上面,悄没声息。苏凤麒仰视天花板中央那一圈浮雕,徐徐喷吐着烟雾。倒是查路德满脸笑意,还欠了欠身:“请坐,冠兰。”
苏冠兰按照惯例,坐在与父亲相对的那张靠椅上,双手搁在膝头。他瞥瞥校长,又看看父亲。
“还是为了那件事,你和玉菡的婚事。”苏风麒带着鼻音,说得很慢,但吐字清晰:“冠兰,也许你有你的道理,譬如说,你想集中精力于学业,因而不打算早结婚,等等。这个,我可以尊重你的意思。现在,我不强迫你,但我要求你凭上帝的名义发誓,凭自己的良心发誓,将来一定跟菡子结为夫妻。就是说,在神面前庄严履行订婚手续。至于结婚的具体日期,可以由你自己决定。”
“不。”苏冠兰摇头。
苏凤麒睨视儿子,面孔像石头刻成的,表情毫无变化。
“既然你根本不把我这父亲放在眼里,那么,我也就不再视你为儿子。”老人的语音依然又冷又硬,“如果你不接受我的上述最低条件,那么,从明天起,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苏冠兰一听,怔住了。
博士搁下半截雪茄,起身踱到窗前,将帘帷拉开约一人宽的空隙,双手抄在身后,昂首眺望夜空。苏凤麒熟悉广漠深邃的宇宙空间,能闭着眼睛指点几千个星球、星团、星座、星协、星族、星宿、星系、星云、星系团、星系核和星际云,对它们的名称、别名及其在星空区划的位置倒背如流。他熟悉一切星名、星图、星表和“星经”,精通几乎所有关于“星回”、“星管”的规律,甚至通晓中外各种“星命”、“星相”和“星术”,而且他自己往往被人称作“星家”、“星使”和“星官”,等等。无论当年在英国还是后来回到中国,他都一帆风顺,志得意满,被许多人颂之以“星槎”。总之,苏凤麒的名字与“星”联为一体,他本人就是一颗夺目的“亮星”。苏凤麒深谙宇宙空间的许多奥秘,可是,奇怪,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如此陌生!他能计算并预言许多未知天体的运行出没,可是,今天,却难以预料眼前这番“破釜沉舟”会是什么结果。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即他苏凤麒是一头雄狮,他的星座属于太阳。他不容许任何人蔑视他,尤其是他的儿子。如果苏冠兰胆敢违拗他的意旨,那么,他绝对说话算话。
屋子里静极了。除了钟摆轻轻的嘀达声,简直还能听见三颗心脏的搏动。尤其是苏冠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撑破胸口了。他虽然自幼就很少跟父亲在一起,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苏凤麒的人。老头子可不是虚声恫吓。如果他被儿子拒绝了,那么,“明天”的断绝父子关系,就决不会拖到后天。
苏冠兰还知道,一旦断绝父子关系,他失去的决不止是一个父亲,还将失去继续求学的权利,更失去出国留学深造的机会。父亲有一双无形的、有力的、魔鬼般的巨爪,这魔爪不仅笼罩着齐鲁大学,还能伸向中国许多地方,伸向几乎所有的大学和研究院,伸向全部教育界和科学界,甚至伸向国外!
苏冠兰双手抱着发胀的脑袋,十指深深插进蓬乱的长发中,耳朵里吱吱嗡嗡乱响。良久,他终于咬咬牙,直起上身,愤懑而迷惘地盯着什么地方,一字一顿:“好吧,我答应。”
博士回过身来望着儿子,显然是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