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开除还不是大事吗？”苏冠兰沉默了一下，“还有，叶，叶玉菡，她是怎么把信给你的，信是怎么到她手里的？”

“你问到玉菡，这倒是值得谈一谈，早该谈谈了。”朱尔同忽然激动起来，“你记得吧，五年前我是先认识你，后来才认识玉菡的。”

五年前那个新学期开始约两个月后的一天，朱尔同照例带着画夹到学校图书馆去。图书馆每天开馆十六小时，每间屋里都坐着读书的人，他们都是朱尔同练速写的对象。他刚跨入二号阅览室，什么地方突然发生爆炸！图书馆整个被震撼了，天花板摇摇欲坠。窗外火光一闪，接着是烈焰熊熊，浓烟滚滚。朱尔同跌倒在地，蒙头转向。

二号室里的十几个人失声惊叫，乱成一团，桌椅纷纷翻倒，一片辟里啪啦。朱尔同本来身躯肥胖，动作笨拙，反应迟钝。待他略微清醒，爬将起来，室内已空无一人。他跑出阅览室时偶然回头一瞥，不禁愕然——

二号室西北角最为幽静偏僻，窗户狭窄，窗外树阴浓密，因而采光很差，在这里就座的人历来很少。唯一例外是一位短发女生。朱尔同第一次来就注意到了她，因为她长时间纹丝不动，像木雕泥塑似的，是最佳速写对象。眼前的她仍然端坐在那个位置，仍是那个姿势，面前仍然摆着一杯凉开水、一只褪色的蓝布书包和一大堆书籍资料笔记本。

朱尔同使劲眨了眨眼，以为那女生已经死了。然而过了几秒钟吧，对方只是略微动弹了一下，掏出一条手绢往头上脸上轻掸了几下，吹了吹满是灰土的书籍资料。窗外依然硝烟滚滚，而且带着刺鼻的气味直扑屋内！

女学生像突然醒了似的，看看窗外，接着起身拾掇，将书籍资料在桌上堆放整齐，将几件东西塞进蓝布书包，转身迈向门口，匆匆离去。

后来才知道，前年战乱中有日军炮弹落在图书馆旁，深埋土中，今天突然爆炸。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女生名叫叶玉菡，在医学院读三年级。

叶玉菡？朱尔同想：就是苏冠兰的“未婚妻”啊。

朱尔同产生了很强的好奇心。还是在二号阅览室，一天，他主动上前，将两幅速写送给这位女生，当然，上面画的都是叶玉菡。

“谢谢。”叶玉菡声音很轻。她点点头，接过画细看。

“可惜，两幅画上都看不出是你，因为我一直看不见你的脸。”朱尔同说，“直到那次爆炸，才看清了你。”

叶玉菡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我是英文系的，”朱尔同特意加了一句，“住芝兰圃，跟苏冠兰同室。”

“学英文的能画得这么好，真不容易。”女学生对“苏冠兰”这个名字听若罔闻。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之后，最常碰见的地方还是图书馆，有时彼此点点头。一次，朱尔同谈起那次爆炸，那是给他造成了强烈印象的事件：“你非同寻常，那么沉着、镇静。”

“哪里，”女学生略显腼腆，“我是没听见，真的。”

“你的耳朵有毛病？”

“我听力正常。”

“那怎么会没听见呢？”

“我完全沉浸在书里了。”

“你是往外逃时撞见我的。真要有事，也来不及了呀。”

“往外逃？不，我是往医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