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有人敲门。

“请进。”朱尔同抬高嗓门儿。

卜罗米牧师在推门而入的同时，习惯性地四下溜了一眼，朝苏冠兰点点头：“校长请你去一下。”

“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吧。”

一刻钟后苏冠兰到了杏花村。校长办公室内像往常一样，紫色帷幕把所有光线都挡住了，十几支蜡烛插在几座花枝状烛台上，摇曳着桔黄色的光泽，给室内的一切泼上一层浑浊的褐黄。

查路德牧师坐在高背安乐椅中，埋头于一大堆卷宗。

苏冠兰鞠躬叫道：“校长。”

“啊哈，是冠兰来啦，欢迎欢迎。”查路德摘掉眼镜，站起来，满面笑容地绕过大写字台，走到年轻人面前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膀。“哦哦，请坐，这边坐。凯思，沏茶。”

苏冠兰哼哼哈哈应付着，顺便环顾四周。像以往一样，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壁炉上方那个十字架吸引过去，十字架上钉着一尊真人大小、紫檀木雕刻的耶稣“苦像”。

“校长，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我说过无数次了，应该叫‘查叔叔’嘛。我跟你父亲情同手足。”牧师把脖子上的银链子拉拉正，使链子下端的十字架悬在胸口正中。他回到安乐椅上往后一仰，显得满面春风：“首先，冠兰，请接受我最热烈的祝贺！”

“什么事呀，校长?”年轻人心上如千万只蚂蚁在扒挠。

“我要向你宣布一个好消息。”查路德拉开抽屉，找出一份文件，重新戴上花镜，满脸笑容地宣布：“你在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度公费留学招考中，已经被美国杜克大学研究生院录取。”

“校长！”苏冠兰霍地站起来。

“冠兰，还有更好的消息呢。”校长又取出一份文件，抬抬眼镜，站起来挺直身子宣读：“下面，是国民政府教育部朱字（廿三）第一一七号指令：鉴于苏冠兰品学殊优，特指定为齐鲁大学校长特别助理。此令。”

“你说……什么?”苏冠兰瞠目结舌。

“你问‘朱字’是什么意思吗？‘朱’就是朱经农先生，教育部次长，也是齐大校董会董事长。就是说，此项指令是朱次长亲定的。你知道，朱次长经农先生可是孔庸之先生的亲信，又是令尊的至交。否则，这等好事恐怕未必会有幸落在你身上。”查路德摘掉眼镜，重新落座，十指交叉搁在胸前。“冠兰，你知道，在齐大，校长特别助理地位崇高，待遇优厚，因此历来都由名教授担当。像你这样，刚结束学业就能蒙膺如此殊荣的，绝无仅有。所以，你理应得到最热烈的祝贺。”

查路德还说了些什么，苏冠兰连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他肌体麻木，神经呆滞，思维停顿，浑身像浸泡在冰水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腿如同灌了铅似的，朝门口挪去。使劲拉开高大沉重的橡木门扇之后，他缓缓回过身来，首先映入眼帘是高高的十字架和“受难的耶稣”。一股气流从偶然张开的门洞席卷而入，无数烛火忽然一齐摇曳，使室内的一切都被抹上浑浊的黄褐色，闪闪烁烁。尤其是深陷痛苦和面临死亡的耶稣，他削瘦的面庞和枯槁的身躯像受刑般抽搐，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