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姆比琼年长十岁。这并不是问题。许多少女不喜欢少男,而倾心于成熟的中年男子。奥姆体质较弱,身躯单薄。这也不成问题,很多情况下,这甚至更容易博得女性的怜爱。问题是她从来没有对奥姆动过心。她尊敬奥姆,钦佩奥姆,感谢奥姆,喜欢奥姆,但所有这些加起来也还不是爱情。她知道,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苏冠兰,那么她多半会接受奥姆的。然而事实是她已经有了冠兰!
丁洁琼无数次下决心要将真实情况告诉奥姆,免得这个痴心男人为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空耗时间和忍受煎熬,也免得自己有意无意地欺骗奥姆。但每次她都知难而退。她没有忘记苏凤麒的存在。那双可怕的、有力的、无形而又无所不在的魔手早已伸过太平洋,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到了加州,到了帕萨迪纳,到了理工学院。她想,千万不能把冠兰的名字和身份,特别是自己与冠兰的爱情关系告诉奥姆,千万不能。爱情的本质是排他的。即使不考虑这一切,则奥姆也可能在闲聊中有意无意说给弗雷格听,而弗雷格也许会写在给苏凤麒的信中——事情一旦到了这一步,灾祸恐怕也就指日可待了。
为了让奥姆“死心”,丁洁琼曾经信誓旦旦,表示自己致力于学业,在获得博士学位之前决不恋爱。她以为这一拖五六年或更长时间,奥姆会挺不住的。不料,两年多后自己就获得了博士学位。奥姆说:“琼,你下一个借口是什么呢,在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之前决不恋爱吗?我继续等待。我相信你获得这个奖只是时间问题。”奥姆说:“我希望与你在同一项目中同时荣膺诺贝尔物理学奖。”奥姆还大度地说:“琼,只要事实证明你爱上了另一个男子,我绝对放弃!”
丁洁琼深感无奈。但她决定坚持下去。她编出种种借口,说自己生性冷漠,说课题太重乃至疲乏不堪,说受辐射影响导致经常头疼,说自己自幼受某种宗教的熏陶对男女之情怀有偏见等等。连她自己也觉得无法自圆其说。有一段时间,只得尽力躲着奥姆。最后,奥姆说:“琼,也许你有心事,有顾虑。那么,好吧,我不再纠缠你。但我要说,我爱你,我等着你。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被感化,会主动投入我的怀抱,会像我爱你一样地爱我。”
奥姆说话算话,从此确实不再“纠缠”丁洁琼。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俩完全恢复了正常的师生关系和工作关系。女科学家松了一口气,起码是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是,不久,中国国内形势的急转直下却揪住了丁洁琼的心。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军在北平西郊卢沟桥进攻中国驻军。十一日,日军进攻北平天津。三十日,北平天津陷落。十一月,日军侵占上海。十二月九日进攻南京,十三日占领南京并疯狂烧杀奸淫掳掠,对平民和放下武器的士兵进行了长达六周的血腥大屠杀。
在长达半年时间内,特别是整个十二月份,丁洁琼对实验室全无兴趣,每天悉心听广播和看报纸。北平、天津、上海和南京有很多各国外交官、商人、记者和传教士,他们对日本人的暴行感到震惊和愤怒,公正地报道和揭露了日本军队的野兽行径。最为惨烈的是南京:几十万中国军民被集体枪杀并抛尸长江;千百名大中学生被活埋;一些日本军官提着东洋刀开展杀人比赛,拎着被砍下的中国人头颅拍照“留念”;成千上万中国妇女遭强奸后又被杀害,甚至被剖腹暴尸……
丁洁琼想起了“济南惨案”:被日本人严刑拷打挖眼割耳舌后乱枪扫射致死的中国外交官蔡公时,遭轮奸还被挖出眼珠割掉乳房的惨死的小学女教师黄咏兰……“准确”统计数字早在一九二九年已经得出:中国人被杀六千一百二十三人,受伤一千七百余人——天哪,我们要这样的“准确”干什么?这样的“准确”唯一只意味着耻辱!“济南惨案”发生时丁洁琼在上海,是从各国通讯社的大量报道中获知情况的,苏冠兰后来给她的书信也有详细叙述。从“济南惨案”发生至今,十年过去了;从一八九四年中日甲午战争至今,四十三年过去了;从一八七四年日本进攻台湾至今,六十三年过去了——为什么中国一直积贫积弱,一直遭到侵略和欺凌,中国人一直在被宰割和屠杀,情况毫无改变?她最感痛苦和悲愤的是中国人死得太多太惨,动辄被杀几千人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几十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