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冠兰,我亲爱的弟弟,任何情景和事物都在引起我对你无尽的眷恋。电磁流程要获取足够数量的和达到足够浓缩度的铀,必须大量运用化学手段。气体扩散流程一直没能找到适用的薄膜材料,而材料的本质是化学。钚239从母体铀中的分离,用的完全是化学方法。“锅炉”冷却水的去离子过程也要运用化学。而工人多达六万的“W基地”,本质上整个就是一座化学工厂,美国最大的化学工厂……我这个物理学家总是想起化学,不就因为我的爱人是一位化学家吗?原子弹制造过程中必须运用化学的环节很多。我天天、时时在想,要是你能在美国,能在我身边,能和我一起参加“曼哈顿工程”,该多好呀!
丁洁琼将刚写满的十几张信纸全看了一遍,不折叠,也不置入信封,而是捧起来紧贴在面颊上,久久地、紧紧地贴着,贴着。与此同时,她的眼睛尽管紧闭着,泪水却扑簌簌直落。
又过了十来分钟,女科学家终于起身,到盥洗室擦了一把脸,将满面泪痕仔细擦净,然后踱到壁炉前,在一张高背椅上落座,将这叠厚厚的信纸整整齐齐摆进炉膛,划着一根火柴,点燃。
丁洁琼的研究涉及铀和核,早已被特工纳入视线,参加“曼哈顿工程”后更受到严密监视。与“工程”有关的一切人,除总统、陆军部长、海军部长、陆军参谋长和佩里将军外,在这一点上都不能“幸免”。只是对她这个“曼哈顿工程”中唯一的“外国人”,唯一的非英美籍科学家,特别是这么一位“不可思议”地坚持保留一个受尽欺凌宰割的穷国弱国的国籍而坚持拒绝加入美籍的核科学家,监视得更加“周到”而已。不错,佩里将军和他手下那些上校上尉们对她非常客气,但那是外表,“正常”的监视是须臾不少的。奥姆劝她忍耐,劝她“从长计议”,说这在所有国家和所有社会形态中都是不可免的,一切为了战争胜利,一切为了打败法西斯,等等。她呢,既然参加了“曼哈顿工程”,退出来已不可能。为了正义的事业,也不应该退出来。此外,她也没什么可怕的,外出不怕跟踪,打电话不怕窃听,没有怕别人知道的事情。唯一的问题是通信,跟冠兰的通信。
通信是她跟冠兰联系的唯一渠道。他俩经常通信,而且是很长的信,在一封封书信中互诉衷情,每一封信都是情书;他俩一个是物理学家,一个是化学家,除爱情外,科学是维系他们的最好纽带。除缠绵情话外,书信中谈得最多的便是科学问题。可是自参加“曼哈顿工程”后,丁洁琼发现连“通信自由”也被取消了。从前丢失信件总以为是飞机船只“出事”,现在才知道还另有原因。不仅不能谈科学,连爱情也不能谈了。专门对科学家们放映的一部“故事片”中说了:叛卖的突破点无非两个,一是金钱诱惑,二是男女情爱。而且,爱情总是含着羞涩和隐秘的,它的美丽、魅力和尊严,也正在这里,全在这里。谁愿意让自己的爱情暴露在一伙“特工”面前呢?尤其令人气闷的是所有这些还不能在信中写明。不能向对方暗示已经没有了“通信自由”。否则呢?否则信件就寄不出去,就会“失踪”,从美国任何地方投寄都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