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法官是一个狡猾的人,等到退庭之后,就秘密地去买许许多多的猪。几天之后,大家听说他的采邑的房子被火烧了。这一件事传播开来,四面八方的民房也都遭了火灾。在这一带地方,柴草和猪都大涨其价。保险公司一个个都关了门。人们造房子,越来越马虎,大家都怕建筑之学不久就会失传了。幸亏有一个圣人出来(像咱们的陆克[4]),他才发明:烧猪或烤别的肉类都犯不着烧去一座房子,只须用铁叉叉着烧烤就行。
故事的本身是很美的。妙处不在于波波误烧茅屋,而在于法官和民众们都相信必须烧去房子,然后吃得着烧猪。但是我对于它的真实性非常怀疑。蓝氏跟着也说事情未必可信,但是我比他更进一步,我根本不相信它是一个中国故事。咱们现在虽然努力欧化,但咱们的远祖却未必这样时髦。燧人氏的时代,中国未必有法庭,更不会有访员。政治中心也不会在北平。乱石杀人只是西洋历史上的事,中国太古时代杀人也许有别的花样。保险公司非但中国古代没有,现在也还不曾深入民间呢。这些都可说是蓝氏随笔写来,失于检点而已。但是,我实在太浅陋了,在中国书中不曾看见过这样的一个故事。即使是一种手抄本,也该像中国人的话,何至于一个牧猪人称为火帝,把一个太古时代称为“厨放”呢?这也许是我译错了字。但是,波波毕竟不像中国的古人名。中国上古的人名有双声,有叠韵,却是没有叠字的。
这个故事之出于虚构,似是毫无疑义的了。蓝氏也许像美国人,喜欢把广东人看做中国人的典型:广东人有烧乳猪的事实,因此渲染成为一个故事。我常常这样想:西洋人可以虚构中国的故事,中国人何尝不可以虚构西洋的故事呢?《镜花缘》就几乎走上这一条路,可惜它不曾说“君子国”之类就在今日的欧洲,也不曾说是据一个西文手抄本,由一个懂西文的朋友讲给他听的。
(一九四二年《星期评论》)
[1] Voltaire(1694—1778),今译作伏尔泰。
[2] 法国文学家Daudet(1840—1897)。
[3] 英国散文家Charles Laml(1775—1834)。
[4] 英国经验派哲学家Locke(1632—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