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不到饥饿的感觉,草草地吃了一点就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有点累,也有点困。我躺到床上,头脑里交替出现摇摇和老板娘的脸。我觉得这次的左山之行不免怪异,仿佛一下子坠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之中。其实八年来,乃至三十多年来何尝又不是如此。怪异,不确定,甚至是懵懵懂懂地活到了现在,想把一生清醒明白地说出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尽管只是三十几年。正如老板娘说的,像做了一场大梦。山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晃晃悠悠的凉爽,很快我就睡着了。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我。我听到那个叫客生的男孩在楼下哭叫着妈妈,他爸爸要打他,因为他放了学和一群小孩在铁路边上打闹,回家太迟了。我听到老板娘说:“不许你打客生!”
“我打我自己的儿子都不行?”老板挑起嗓子叫着,“反了天了!”
“谁的儿子都不能打!”老板娘的声音,“要打你打我好了。”
我从房间里出来,站在二楼的过道向下探出头。老板仰脸看见了我,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笤帚:“让你见笑了,这孩子不听话。”他说,“下来洗把脸吧,准备吃晚饭了。”
看来时间不早了,我一觉睡到了黄昏之后。院子里上了黑影,老板娘和客生一起抬头向楼上看,在朦胧的光线里我看到了客生的脸,他的长相和我小时候的确有几分相像。
晚饭十分丰盛,各样的小菜摆了一桌子。老板要陪我多喝几杯,他说我这样的客人不多,不像有些经过左山的外地男人那样小气巴拉的,住进旅馆像进了贼窝似的,时刻提防着他们。而且我脾气也好,能够随遇而安,对住宿和伙食也不挑剔,大城市里来的人,不容易啊。
“我和老婆可是把你当成家常的客人来对待,你不要太客气。”老板说,端起酒杯,“来,我们再干一个。”
我和老板干掉了一个又干掉了一个,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送。酒杯很小,喝了一串也没什么感觉。这几年在外跑惯了,常在包里装一瓶老酒,一个人寂寞了就喝上几口,没想到酒量也跟着大有长进。老板娘坐在我右边,一直看着我喝,不时替我和客生夹菜。她让客生坐在我对面,抬头就能看见,他的国字脸,他的浓黑的眉毛,他在我看他的时候腼腆地低下头去。老板娘大声说着客生的名字,还让他像我这个叔叔学习,好好读书,将来想到哪儿玩就到哪儿玩。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兴奋和苦涩的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