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3日下午我来到宗寓。宗师母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相对无言,往日很喜欢讲话的福梅也变得沉默寡言。宗先生的女婿指着墙上的一幅照片说,宗老生前最喜欢这张照片,希望我能再放大几张送给他们。我记起来,那是1981年在未名湖畔我为宗先生拍的,他拄杖伫立于四扇诗碑前,一株树影环于他的周围,极富有诗意。这帧照片使我想起了往昔同他在未名湖畔散步的情景,日色澄丽,绿叶凄凄,翠荫浮浮,近处湖光塔影,远处草树云烟,他策杖而行,侃侃而谈,妙语连珠,令我心荡神摇……望着这帧照片,纷乱的思绪又把我带到了久远。先生曾是五四时期的风云人物,参加过王光祈、李大钊等人发起的少年中国学会,并是该组织的最初领导人和理论家之一;主编过《时事新报?学灯》,使之成为五四时期遐迩闻名的四大副刊之一;他识拔了郭沫若,使之有《女神》的诞生;他介绍田汉在日本同郭沫若见面,三人通信结成了著名的《三叶集》;他的《流云》小诗风靡一时,他被誉为五四后期的优秀诗人。以后他又是中央大学的名教授、哲学系主任,在哲学界、美学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总之他在解放前名气是很大的,但在解放后知道他的人却不多,有关方面给予他的待遇和学术职称同他的学术成就也很不相称,而他在海外和国外一直备受推崇。台湾在1981年就出版了他的选集《美学的散步》,赞誉他是“融贯中西艺术理论的学院派美学家”“一代美学大师”。近年来,在我们这里他的学术思想也日益受到重视,他的两部文集都已在人民出版社和和北京大学出版社分别付梓,可惜他未能在生前见到!
他本人对于世态炎凉、毁誉荣辱从不计较,作为一位美学家,他的人生态度和品格修养都具有一种美的光芒。他不慕荣利,朴素平易,淡泊清远,乐观旷达,真正得到了中国美学的真谛,受到学术界的尊崇。
先生曾在《中国美学史中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中讲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之美,认为“中国向来把‘玉’作为美的理想。玉的美,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美。可以说,一切艺术的美,以至人格的美,都趋向玉的美,内部有光彩,但是含蓄的光彩,这种光彩是绚烂、又极平淡……”这“玉的美”或许就是先生一生所追求的美的理想!
在瑞雪纷飞的时节,先生离开了我们,他的生命已化成了覆盖大地的白雪,质朴无华,洁白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