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义为何如此脆弱》不变的是信念(6)

正义为何如此脆弱 作者:万俊人


可见,是基于人类生活的实质性价值来解释和理解人类道德伦理的客观性基础?还是基于某种程序的形式化原则或原理来理解和论证人类道德伦理的普遍有效性?实际构成了诺齐克的价值目的论伦理学与罗尔斯(也许还应该包括哈贝马斯等当代程序主义伦理学家)的普遍主义社会道义论伦理学之间的主要分野。其间成败得失,难以简单论定,实为古今中外各种伦理学的永久议题。我由此想到了一个时髦的学术话题:据说,当代哲学乃至整个文化学界的一个中心议题,是如何走出普遍主义。从哲学领域的反本质主义、解构主义、“哲学终结说”,到伦理学领域的社群主义;从国际政治学领域的“文化冲突论”,到人类学、社会学,甚至是法学、经济学等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各种寻求“知识本土化”或“本土化知识”的尝试;更不用说后现代主义的彻底“解构”和“反意识形态革命”了。可是,对普遍主义的反思与批判,是否必须以放弃对客观真理的追求为代价?又如何避免由此可能导致的文化相对主义?“解构”之后,是否还需要“建构”些什么?如何“建构”?没有任何“建构”、规范、标准和秩序的人类生活世界将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诺齐克不赞同诸如罗尔斯一类的纯程序化的普遍主义伦理学方式,但他并不因此而放弃对客观真理和伦理真理的寻求,不同的只是他用以探求的哲学理论方式。他相信,哲学必须坦然地面对各种变化,开放自身,无论是来自科学技术发展的挑战,还是来自人类生活内部变化所产生的压力,哲学都不该回避,也不能回避。但哲学面对这些挑战和压力,该有自己的特有方式,特有的姿态。既然哲学始于(人类对世界和自身的)惊奇,她就会永不停顿地探究一切具有惊奇意味的事物与问题,这才是哲学的方式和哲学的姿态。惊奇缘于变化,只要有变化,就会产生哲学。变化及其带给人类的惊奇乃是哲学的生命源泉。哲学天性喜爱变化,而不害怕改变。如果有一天哲学真的开始恐惧变化并停止追问变化着的世界和人生时,哲学就将走向“终结”。

哲学的生命就在于追问变化,在各种变化之中探究不变者。也许,这就是诺齐克最后的哲学绝唱《不变者》所追求的目标?!以复数标示的“Invariances”,也许就是作为哲人的诺齐克一生执著追求的哲学真理--那些永远处在环境、语境和情境之变化中的“不变者”,或者“客观性”,包括认知的真理、科学的真理、伴随着不确定之偶然性事件的社会历史事实的“客观性”、道德或伦理的真理,以及人类对人生与世界的真诚信念。如果我的解读大体不谬,那么,我想以一位曾经与之相识“会谈”的异邦哲学学习者的身份,对尊敬的诺齐克先生的在天之灵说:是的!变化的只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可以改变的只是我们的生活情感、生活方式,乃至某些生活的姿态,而不变的则是我们的信念,之于生活,之于世界,之于真理,之于人性与道德的信念。感谢诺齐克先生的哲学赠言!任凭时逝如水,我们一定会回首这位哲人,把他认作我们追求智慧的先进,让哲学的爱智与爱智的哲学宗旨不变,理想不变,道义不变,生命依然,青春依然,希望依然。

2002年8月写于美国哈佛大学

原刊于《读书》,2003年第1期。

(Robert Nozick,Invariances,Cambridge,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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