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追寻美德?
不首先回答为何追寻美德的问题,《追寻美德》一书就失去了写作出版的全部理由和意义。麦金太尔给出的理由是根本性的、绝对的。他断定,近世以来的普遍规范伦理非但没有承担,且事实上也不能胜任作为西方传统美德伦理的替代品的道德文化使命。其所以如此,盖因现代普遍规范伦理本身存在着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一方面,它宣称自己具有普遍理性的真理基础,这一基础确保了普遍伦理规范的正当合法性和普遍有效性;另一方面,由于这种所谓普遍理性主义的规范伦理学实质上始终坚持着一种自由个人主义的道德价值立场,且这种自由个人主义或个人主义的自由主义道德价值观之核心理念乃是“个人权利”,而任何“基于个人权利”的道德诉求最终都只能以个人自身的权利要求作为其道德行为的根本理由,因之所谓“普遍理性”(the universal reason,亦即“普遍理由”)很难超脱道德理由个体化局限,也很难克服由此所产生的诸个体道德理由之间的互竞和冲突。这一道德事实不仅造成了现代道德的“无公度性”或“不可通约性”(incommensurability),使其陷入了无休无止的道德分歧和争论之中,而且直接导致伦理学的非理性和情感化失落:由尼采的道德谱系学(genealogy of moralities)所代表的现代非理性主义道德思潮和摩尔的“元伦理学”(meta*瞖thics)所代表的现代情感主义伦理学,不知不觉中成了现代道德理性主义的命运和归宿。诚然,尼采借助其“超人”想象所构造的精英化的道德谱系学也无可挽回地失败了,如同摩尔借助其知识论独断所构造的“元伦理学”必然失败一样。但是,尼采之失败不同于摩尔的失败,更不能与康德所代表的现代理性主义的普遍规范伦理学的失败同日而语。尼采的道德谱系学的失败是一种英雄主义的失败,它过分地相信了古希腊英雄时代的贵族道德,忽略了现代社会的民主要求,而在现代民主政治与市场经济的社会语境中,再也找不到贵族和贵族道德生存的土壤。不过,尼采终究洞穿了现代性道德的“洞穴偶像”:一种凌驾或超脱于民族文化传统或特殊道德共同体伦理语境之外的所谓普遍理性主义规范伦理不是一种道德虚构,就是一种伦理欺骗。道德和作为道德知识体系的伦理学首先是、且根本上只能是谱系化的、异质的,诸道德谱系之间的异质性差异甚至是不可克服的。摩尔和整个现代“元伦理学”的失败更像是康德和整个现代理性主义普遍规范伦理学失败的一种反讽:对伦理学的科学主义知识论寻求,如同普遍理性主义规范原则(原理)的寻求一样,只是从一个不同的角度或方面,即技术理性的方面--遭遇到了寻求某种普遍终极道德真理的绝望,同时也背叛了伦理学作为人文学的知识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