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桥上繁忙依旧。各式各样的大小车辆川流不息。无数汽车排放的尾气把成千上万的瞎虻、蚊子、小咬熏得晕头转向,抱成团,在桥的头顶上漫天旋舞,几乎忘记了它们叮肉喝血的本事。
彪子傻了一会儿,返回桥头。他站在大堤上,一脸茫然,呆若木偶。他知道自己已变得软弱卑鄙,知道恐惧已经瓦解他对老板的耿耿忠心。他已经成为熊包软蛋,成为一头被劁过的小公猪,那个曾天不怕地不怕的彪子已不复存在。不过,这一天翻地覆的变化来得太突然,表现太恶劣,弄得他措手不及,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杜鹰子远去,彪子暂时轻松。他强迫自己镇静,他要为自己寻找一条活路。他知道,虽然躲过树林火拼一劫,但老板这一关难过,他不会放过一个临阵脱逃的人。如果杜鹰子真的是那个叫杜再军的人,他极有可能利用这个借口把他“做”了。咋整?彪子的思维像一只被关在屋里的小鸟四处扑棱扑棱乱飞,直撞得灰头土脸,戗毛折羽。
终于,似有人开门,似有人开窗,有风徐来,有光照临。彪子僵死的思维小鸟抖落一地鸟毛,看到了巴掌大的光亮。如果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枪声,砍杀殴打的惨叫声,如果有一颗子弹穿过杜鹰子或者叫杜再军的脑袋瓜子,那就万事大吉。即使杜鹰子逃过枪弹,公安局也不会放过这么一场惊天大案。杜鹰子也难逃法网。想到这里的时候,彪子似冬眠蹲仓的黑瞎子爬出洞来。他知道这只是个希望,但毕竟是个希望。有了希望的彪子,鼓腹肥臀再一次生出力量。想到自己满身恶臭,污秽需要清洗,便拨开堤坡上密密杂杂的灌木丛,企图去河水里把自己的肮脏和耻辱一并洗刷。
灌木枝条坚韧,牵衣碰脸。彪子叉着腿,恶浊熏蒸,咬牙切齿;双手左拨右挡,像一只迷路的黑猩猩,跩踱至河边。
洪水早已退去,河面依然开阔。河滩地上,原本一望无边的茂盛庄稼此时破败凋零。洪水过后,站着的秆叶枯死,倒下的零落成泥。这几年地球感冒,地球人屡遭磨难。闹地震,涨大水,大辽河暴涨暴跌。彪子举目眺望,脸膛紫色的太阳已下潜至天边的黑云深处。河水远处红亮,脚下黑绿。此时的他,心情与暮色中的河滩一样荒凉。
离他不远的两个钓鱼人也开始收竿。他们还真的钓到不少鱼,两个人提着鱼兜子,吃力地扔进停在河堤上的面包车里。
直到半年以后彪子才看到故事结果。事实证明,他今天的行径简直就是聪明的愚蠢,愚蠢的聪明,跟被钓上来的鱼没什么两样。
2
彪子怕过谁?但是偏偏他恐惧杜鹰子。
彪子有个好朋友,叫白元。这人生得不肥不瘦,不高不矮;头发焦黄,秃眉黄眼,眼珠黄得像军大衣的纽扣。他没什么出彩儿的地方,唯独皮肤白得出类拔萃,白得耀眼生辉,白得触目惊心,让人过目不忘。彪子和他在华清洗浴中心洗澡的时候,发现白元不但皮肤白,而且鼻孔和腋下以及更隐蔽处的毛也是一律纯白。有人说他是黄种人的变种,有人说他是“二串子”,就是混血儿的意思。但白元不去计较这些,他说作为一个生命个体,我白元就是白元,别的,爱谁谁。
白元是位神偷。彪子不知道他是自学成才还是有名师指点,只知道他的偷技在业内处于领先地位,手段独步“贼坛”。但彪子特别担心白皮肤对白元前途的影响,多次对他说:“你小子就不兴到河边海边吹吹风晒晒太阳?”白元说:“干啥?劳改呀?”彪子说:“不是。你瞅你都白成啥样了?海风一吹特容易黑,你照这么白下去,影响干活不说,还是隐患。”白元说:“扯犊子,白还成隐患?”彪子说:“你还别不信,你这白多扎眼?太出众了,一旦有翻船掉脚栽跟头的时候你跑都没处跑。跑哪儿都能认出你来,警察一抓一个准。”白元说:“去,你他妈的乌鸦嘴,老子也算从业多年,谁他妈的抓过我?”彪子撇嘴,说:“得,别他妈吹,吹啥呀?文化宫咋把你开除的?警察没抓过你,可方大魔怔抓过你,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提起方大魔怔,白元余恨难消。一次失算成千古恨,白元唇红齿白地说:“别他妈给我添堵。哥儿们,你记住,往后,老子我专偷他,他就是我的提款机!”彪子笑得咯儿咯儿的,像把几个饱嗝儿连成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