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历史现场
当代的历史叙事,无论是学院派的研究,或者畅销作者的戏说、演义,都曾标榜"重回历史现场"。
我认为,"重回历史现场"不仅仅是回归史实的真实。
绝对的真实或许并不存在,历史本身就是一个"罗生门"式的记忆陷阱,我们只能尽可能地寻找材料并运用材料,尽可能地考证、斟酌、比较而已。
我更为看重的是对历史"在场感"的探索,我希望唤醒我们时代对历史的感官体验,从视觉、嗅觉、听觉乃至情感、心境上,重回历史现场。台湾"中央研究院"的李孝悌先生在《士大夫的逸乐:王士祯在扬州》中曾如是描述历史叙事面临的问题:"我们看到的常常是一个严肃森然或冰冷乏味的上层文化。缺少了城市、园林、山水,缺少了狂乱的宗教想象和诗酒流连,我们对明清士大夫文化的建构,势必丧失了原有的血脉精髓和声音色彩。"这种"血脉精髓和声音色彩"的缺失,在晚清民国的历史叙事中,同样有待复活。我希望这本书可以做出这样的尝试,在严肃的学术研究和散漫的"话说"体之外,走这一条新路。
在从前的阅读中,我曾经从刘易斯·芒福德、简·雅各布斯、凯文·林奇对城市史的探讨中获得过启示,也从列文森、史景迁、黄仁宇和孔飞力的叙事中找到过精神的共鸣。在这本书里,我也尝试重新发现一些各地的文史资料中潜藏的素材,希望把这些零碎杂乱的线索串联起来,从细处摸索大历史的地矿脉络。
周作人在阅读梁启超的《饮冰自由书》和《中国魂》后,接连在日记中写下"美不胜收"四个字。8在梁启超的时代,思想与历史之中仍蕴涵着美,它们超越了技术层面的编年史序列,也迥异于乏味的理论堆砌,它们令人感动,让人向往。我希望唤醒历史写作之中沉睡的美--无论是敲碎时代坚硬的果壳还是用徒劳的祭文为往事招魂,无论是发现真理还是再现传奇,是在希望中重述,抑或在绝望中反思,是从残缺中感知故去的美好,或者在迷障中触摸真相的力量。这是我书写的直接目的,我或许永远都无法抵达,却一直在试图靠近。
我想,现在我也可以回答许知远的质疑。
这本书确实以历史为重心,但从未回避现实,所有的历史叙事正是建立在反思现实的基础之上。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我也不过是借古人的酒杯,浇胸中块垒。
陈寅恪晚年作诗多用曲笔,用曲笔不是因为恐惧,更不是炫技,而是他希望这些文字可以曲折地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它们才会在某一天被翻开,才会唤起一些记忆,震醒一些灵魂。
这是我对《城殇》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