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声音(1)
声音。记忆中的母亲,侧耳细听。
视线投向西方,越过太行,越过河流与大漠,越过宽阔的版图,遥远的欧洲大陆那一年正承受着同样的灾难。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叫希特勒的男人,把整个欧洲大陆当成了自己的后花园,随意地采摘着,北欧国家挪威和丹麦成了两个凉爽而轻松的果实。整个世界都听到了这个男人咀嚼果实的声音。
这一年,在中国,我母亲的时代,会听到几种不同的声音,在重庆,南京,北平,还有延安,有的声音浸透着鲜血,有的伴随着怒骂,有的激愤,有的故作姿态,有的令人作呕,有的沮丧,有的自鸣得意……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嘈杂而不辨真伪。声音在广袤的土地上迷失了方向,与真实和真相擦肩而过。
声音,在A城有些高调。失败的婚礼只是一个片断,舞会在继续,丽春院高朋满座,日本军人,中国军人,市政官员,汽车,高头大马,年轻女人的媚笑,军官们的高谈阔论。这是一座奢糜的城市,淫荡和醉生梦死交相辉映。战争仿佛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我不得不提到我的姥姥,那个在声音的世界里得到安慰的妇人。姥姥的爷爷曾经做过督察院的左都御史,祖上家业兴盛,姥爷便是因为受到了姥姥家族的帮助才成就了显达的事业。如今,出身显贵的姥姥早就忘记了家族曾经有过的辉煌,记忆被暂时的声音所替代。时间毫无节制的延续是姥姥强大的敌人,睡眠始终无法安静而忠诚地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拒绝与姥爷相见,偌大的屋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能制造出声音的机器,留声机,一台美国飞歌牌收音机,能发出音乐的西洋钟表,各种机器同时开启的情景壮观异常,歌声、讲话声、钟摆声、庆祝声、尖叫声、哭泣声……姥姥的房间简直成了一个声音的博物馆。我的母亲张如清,有时候会去看望自己的母亲。一踏进姥姥的房间,母亲的头就开始发涨,繁杂的声音像潮水般涌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声音挤小了。姥姥,总是坐在声音的中央,耳朵机敏地捕捉着声音的来源,她说:“你踩到了一只气球。”母亲惊慌地低头去看,果然她的脚下有一个破碎的粉红色汽球。母亲劝姥姥到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姥姥凝视着半空,仿佛能看到半空中飞翔的声音,她说:“外面的声音太大了,太吵了,我受不了。”
声音,在我母亲看来,是一个随时被踩到的气球。
黄永年谜一般的失踪,南门大街夭折的游行,都给母亲留下了无尽而痛苦的想象。按图索骥,她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去寻找黄永年。他不是羽毛,不能被风吹走;他也不是水滴,洇没于大地。她从黄永年的屋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日记里零星地记录着南门大街的游行,和他激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