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胡开春告诉他野鸡冲有十二个红军时，范若奎首先想到的是把他们的枪搞过来。看到他们后，尤其看到他们苦巴巴的精神状态和破衣烂衫后，他好像出于军人的职责，也好像看不惯他们的形象，或者某种模糊的阶级感情，他不想让他们活在世上。从昨天起，他就在想怎么把这十二个人干掉。他发现昨天的糯米稀饭效果良好，有好几个已经拉脱水了，脸上的皱纹一夜之间增加了一大片，从蜡黄而又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出来，这是一种不祥的征兆，生命已经被挤到身体的某个边沿，而死神正使劲往里面钻。范若奎原以为只要再让他们走上几十里，把他们全都拖垮，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收拾他们。可有几个挺过来了，他们互相搀扶着，一直走到今天早上。范若奎说这附近没有人家，找不到吃的，但林子里有很多岩巴豆，可以煮岩巴豆吃。岩巴豆是有毒的，这些毫不知情的外乡人吃得太多了，刚开始只是肚子胀，接下来便头晕目眩，扑通扑通地栽倒了。范若奎和孙国才用藤子把他们的手脚捆上。为了避免红军怀疑，他和孙国才也吃了些岩巴豆，把俘虏捆绑好后，他们自己也倒下了，脑袋瓜昏昏沉沉，睡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醒来后浑身乏力。范若奎曾在这一带追剿过土匪，知道这里有一个天坑，因为深不见底，本地人叫它万丈坑。他把红军带到这里来，就是想把他们丢到这个深坑里去，这样做既不费一颗子弹，又可以不留任何痕迹。

孙国才吃的岩巴豆少，在地上趴了一阵就恢复过来了。他跪在地上把每个俘虏搜索了一遍，他搜得非常仔细，结果大失所望，除了数不清的虱子，只搜得一块铜板，两条扣眼快被绷断的皮带和一只铁锅。铁锅不用搜，刚才已经用它煮过岩巴豆。他不满地说：“狗日的些，比叫花子还穷！”

他告诉范若奎，有两个已经没气了。范若奎说：“有气没气都要丢到天坑里去。”孙国才说：“不要管他们了，让他们在这儿慢慢死吧。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不走我们也会饿死在这里。”范若奎说：“这种事不能只做半截，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要做就要做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不能留下尾巴让别人踩。”他对红军的骁勇善战早有耳闻，如果大部队打回来后发现了这些人的尸体，势必追究到底，今天早上他带着他们从一个村寨外路过时被一个早起放牛的老汉看见了，他相信这老汉没有认出他来，但这毕竟是最大的隐患。何况还难以保证在别的地方没被人发现。他对孙国才说：“除了他们的枪，他们身上的一丝一线都不能留下来。”这时一个稍微清醒的红军用他的外地口音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范若奎和孙国才一句也没听懂。孙国才说：“有气还能叫他们自己走，气都没有了，怎么把他们弄到万丈坑去？”范若奎叫孙国才先去找吃的，吃饱了肚子就有办法了。孙国才刚走到大路上，就碰上孙国帮，他知道孙国帮的担子上有糍粑，顿时觉得老天爷对他好，让他少走许多路少费许多口舌就把吃的弄到了。

范若奎的腿受伤了，他说，孙国才走后，他叫那个叽里咕噜的家伙闭嘴，这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红军不但没有闭嘴，反而更加大声地号叫起来。范若奎爬过去，想给他两拳。另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兵突然侧过身，在他腿肚子上咬了一口，另外几个也趁机乱咬，他们又病又饿浑身没劲，他才死里逃生爬了回来。除了腿肚子上那一口咬得结实，其他地方都没大碍。他对孙国帮说：“国帮哥，快把你的糍粑烧几个来吃，等我吃了再好好收拾他们。你挑银鱼上贵阳吧？把鱼舀点来，熬点汤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