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若昌心里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失望和心寒，他不睡了，已经睡够了，想都不想就钻进书房。所谓的书房，里面并没几本书。四牙坝还没有一个人靠读书求取功名或生存之道，反倒是孙国帮的大哥成了所有人的反面教材，在四牙坝人的心里，这个快被大家忘记名字的人不是饿死街头就是流落他乡，反正他不会回来了。

范若昌的父亲在世时，请了个先生来教私塾，读书的人太少了，包括自己的两个儿子在内总共才五个，就没另起房子建学堂，把家里一间偏房腾出来给先生传道授业，先教《百家姓》、《三字经》，后教《大学》、《中庸》，教完后先生没法教了，他自己读的书也不多。范若昌还想读，父亲说，天下杀不完的猪，读不完的书，够了。父亲死后，范若昌把这间屋子重新整理了一番，甚至想再请个先生来，把自己没读过的四书五经好好读一读。可家里杂七杂八的事落到自己头上后，读书的时间少了，兴趣也淡了。儿子生下来后，他特地叫胡大娘把书房打扫了一遍，就像儿子马上就用得着似的。胡大娘用柏树枝熏过，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在里面站了一会儿，然后便决定了。他搬了张床进来，叫胡大娘把他现在用的被子拿来，他从此以后将和儿子住在这里。胡大娘不安地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我的儿子叫书儿，就应该住书房嘛。胡大娘问二娘是不是也过来。范若昌说不用。胡大娘说，这边离厨房太远了，二娘半夜起来喂奶不方便。范若昌说，不用她喂奶，我挤羊奶给他喝。胡大娘知道出问题了，但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她说：

“看你说的，喝什么羊奶？二娘的奶水那么多，今天下午还给她喝了银鱼汤，奶水多得一碰就飙出来了，再说羊奶哪有人奶好！”

范若昌嫌胡大娘的话太多了，不悦地说：“麻烦你天亮后给书儿找个奶妈，白天喂人奶，晚上喂羊奶，就这样定了。”

胡大娘沮丧地、不安地说：“大当家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哟，这么做可是太绝情了。你要知道，不管如何，她终究是书儿的亲娘呀。”

范若昌没吭声，自己动手铺床。胡大娘忙挤开他，说：“我来呀。”

范若昌抱儿子去了。

杨玉环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范若昌来抱孩子的时候她睡着了，睡梦中下意识地去摸孩子，什么也没摸到，这才惊醒过来，点起灯发现孩子不见了，吓了她一跳。这时天色朦胧，快天亮了，一贯早起的胡大娘听到叫喊声，隔着板壁告诉她，孩子在书房，和他爹睡在一张床上。她问胡大娘，孩子饿没有，现在要不要喂奶。胡大娘说没听见他哭，大概是还没有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