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告诉胡大娘,她有了。她并不想主动告诉她,但她已经发现了,老女人对这种事天生敏感,她一问,她便承认了。这天的饭桌上多了两道菜,胡大娘告诉她,是大当家的叫她加的。她悄悄地看他,没什么表情。她端起菜碗,说给大娘吃吧,她有病。她来这个家之前,大娘吃饭已经和家里人分开了。范若昌皱着眉头说,叫你吃你就吃吧,端给她干什么。她顿时六神无主。他叫她快吃,和蔼可亲地说,大娘有,胡大娘已经给她送去了。第二天,他请人把她送回娘家,给了她母亲两担稻谷和一撂银元。胡大娘说,这是大娘的主意,她活不长了,她不想她看见她死。自始至终,范若昌没有亲自和她多说一句话。这次离开,到回来生完孩子,他没碰她一下。不,这不是指她想和他做那件事,这个“碰”字在她这里包含更多,包括身体、眼神、言语。她怀上孩子后他就没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过。
她希望听到孩子的哭声,这样她就好去给他喂奶,好顺便告诉他,别让孩子着凉。可直到天亮,孩子都没哭。她刚洗好脸,胡大娘就在门口告诉她,她给少爷找了个奶妈。她不解地看着胡大娘,胡大娘叹了口气,说:
“你不要多心,这是大当家的主意,他怕你太累了。”
空气里飘荡着银鱼的腥味,这是抹上盐后烘烤时发出来的。
若奎回来了。刚吃完午饭,他一瘸一瘸地回来了。范若昌和胡开春下地去了,没有看见他。他穿的是孙佑学的衣服,胡大娘叫起来:哎呀,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从哪里得一套叫花子衣服穿起。范若奎叫胡大娘快去厨房给他弄饭,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叫杨玉环去把大哥的衣服给他拿一套来,这身破衣服上藏满了虱子。
范若奎见杨玉环闷闷不乐,笑着说:“大嫂,我借大哥衣服穿你不高兴嗦?”杨玉环赶紧解释:“没有不高兴呀,谁不高兴啦?”范若奎说:“高兴?我进屋就没见你笑一下,好像我借你的谷子还你的糠。”杨玉环勉强笑了一下,转过身眼泪不听话地滚下来。范若奎吃了一惊,上前小声问候:“大嫂,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哥欺负你了?”杨玉环摇摇头,迅速擦干眼泪。范若奎叫她大嫂,其实她比他小好几岁。泪水洗过的脸擦干后光彩照人,忧郁的样子又让人心痛,她还不是成熟女人,还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虽然胸脯饱满,但她并不像别的少妇那样以此为荣,她总是极力掩饰它们,就像它们给她带来的是耻辱。范若奎正不知如何安慰她,她急匆匆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小声说:“那个……谁都不要讲。”她的意思是不要把她哭这事讲出去。她应该叫他兄弟,可她叫不出口,她宁愿叫他哥叫他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