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沉思片刻说:“看来你母亲的病情真的很严重。但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未了,不会轻易倒下的。你要振作点,照顾好她。如果她的疼痛实在太厉害,可以给她注射一支镇静剂。”张大夫慈祥地拍了拍麦子的肩,又对她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才离开了观察室。
麦子坐在病床边的一张木凳上,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
玉镯是母亲的,她珍藏了很多年,上星期才交到麦子手里。麦子知道金银有价而玉无价的道理,但那是指有收藏价值的玉器。对于母亲的玉镯,麦子不知道其来历,而且,上面有一道裂纹,很可能轻轻碰撞一下就会从裂纹处破碎。虽然裂纹细微,并用淡绿色的石蜡掩盖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它更瞒不过行家的眼睛。也就是说,即便它曾价值连城,因了那道裂纹,其价值也远远打了折扣。麦子不明白母亲为什么把它藏得那么隐秘,藏了那么久。如果它真有什么价值,也不在于玉镯本身吧?
麦子还记得一星期前那个寻常的夜晚,母亲郑重其事地将她叫到床沿边坐下,从衣橱夹层里取出这只玉镯,说:“它是你父亲当年留给我的,现在交给你。你父亲就在砂城,也许有一天你能见到他。”
麦子诧异地看着母亲,仿佛第一次认识母亲似的。是的,母亲的话太令麦子吃惊了!在她记忆中,自己是没有父亲的。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提过父亲的名字,即便此刻,她把玉镯郑重地戴在麦子手上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提及父亲的名字。
从那天开始,麦子清楚地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而且他和自己居住在同一座城市,但她不知道他是谁。就在戴上这只玉镯的时候,她以为母亲会告诉她一切,但母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们的谈话被前来收取物业费的居委会大婶打断了。后来麦子接到一个电话出去了,她和母亲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谈这件事。当时的麦子并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有很多时间能够和母亲在一起,只要自己愿意。但此时,母亲却随时都有可能离她而去……
现在,守候在病房里的麦子开始后悔。母亲正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她第一次苏醒过来就提到了玉镯及父亲。或许,母亲把这只带有裂纹的玉镯珍藏这么久,关于父亲的一切才是她所珍视的。
寒冬的漫漫长夜,守在病床边的麦子感到非常害怕。她害怕母亲再也不会好起来,把自己独自丢在这个世界上;即使她知道还有一个叫“父亲”的人存在,但母女俩失去了推心置腹长谈的机会,那么,关于父亲她就永远只剩下猜测了,这将留给麦子怎样的遗憾和伤痛!……一种无依无靠的恐惧感向麦子袭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来承受这一切!
夜半,浑身冒着酒气的李晨光独自回到了外科大楼。他踉跄着进到观察室,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的麦穗,径直走过去拉起麦子的手说:“你……陪我……跳个舞!”
麦子说:“这么晚,你不回家去又来做什么?”
“我要你陪我跳舞!”李晨光摆摆手,不容麦子再说话,拉起她在病房里旋转,旋转,从病房一直转到了过道里的昏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