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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龄当然不知道,此刻那个年轻的美国人正在为了寻找她而煞费苦心。在垂柳依依的湖畔,美国医生凯·怀特骑着一辆脚踏车,在他的身后,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
姑妈艾米是前天走的,在中国总共待了不到四天,还是托美国驻华公使夫人康格夫人买的船票。促使艾米如此匆忙离开的原因是那一天无意中碰上的行刑。当时,街上突然人山人海,艾米姑侄以为是类似西方博彩一类的事,就挤进去看。他们看到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人正在接受剐刑,也就是中国刑罚里面所说的凌迟。当时刽子手已经开始行刑,每割一刀,周围人就叫一声好。那人的双乳和生殖器已经被割掉,血流如注。怀特惊呆了,而艾米竟当场晕厥过去。
艾米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待下去了,醒过来之后,她不断地神经质地叨唠着:“凯,我们走,快快走,这真是个可怕的国家,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怀特怎么劝也不行,最后惊动了康格夫人。康格夫人自然知道作为纽约首富的艾米。艾米告状说,怀特为了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所谓中国“仙女”,竟然荒唐地做出要留在中国的决定。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晚上,美国傻小子怀特竟然找到了高悬着的“裕”字灯笼的那个宅院。他拿着一个纸盒,想了想,把自己的名片塞了进去。他深吸一口气,用铜环叩响了裕府的朱漆大门。当值的小顺子打开大门,看见外面站了个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手里还拿了个纸盒,那洋人对他又笑又点头的,用生硬的中国话央告他把纸盒子交给德龄,说是纸盒里面的东西是德龄落在船上的,并说,可不可以见见德龄。小顺子大剌剌地说我们家的德龄姑娘已然进宫做了御前女官。那洋人一惊,把盒子放在那儿转身就走,连赏钱都没给。
小顺子把纸盒子拿进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外出回来的勋龄。听说是一个洋人送来的东西,勋龄格外仔细地检查了纸盒,他发现里面除了一个面具之外还有一张名片,上写K·WHITE,他把两样东西都收了起来,并吩咐小顺子此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老爷太太在内。
勋龄是裕家二公子,生得长身玉立,美丰仪,精技艺,会摆弄很多西洋的玩艺儿,尤其是西洋的照相术,连一般的洋人也不及他。勋龄对家人很好,尤其对两个妹妹,就更是照顾有加,兄妹之间似乎颇有默契,若想瞒着阿玛额娘的事,便能一直瞒了下去,并不用担心说漏了嘴。裕家兄弟姐妹原共有五人,老大和老四已然不在,所以勋龄便成了实际上的长子,而家里人在习惯上仍然把勋龄唤作二少爷,德龄唤作三姑娘,容龄唤作五姑娘。
却说那怀特骑车到使馆的时候,康格先生和夫人刚刚用完晚餐。夫人很客气地请怀特用茶点,并且关心地询问关于艾米的情况。怀特摇头叹道:“我从小父母双亡,是被艾米姑姑抚养大的,可是我不得不违拗她的意志。我爱上了那个姑娘,她就像古老东方的一个仙女。您知道,我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请您尽可能地帮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