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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从噩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没有梳妆的她,这时披着长发,脸色发灰,看上去令人害怕。她眯了眼,细细回味着自己的梦境,没什么新鲜的,还是庚子年出逃的那个梦,她着农妇装,携皇上、大阿哥,坐在马车上一路狂奔,李莲英尖利的嗓子在一旁吼叫着:“快!洋人的追兵就在后头,千万别让他们赶上了!”慈禧伸头去看,马车却忽然翻倒!
慈禧摇摇头,冷笑一声。如今她越来越爱冷笑了,嘴角边的那道纹,也随之加重,她是突然想起了在庚子西狩之前,恐怕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大清帝国的慈禧皇太后,曾经准备投昆明湖自尽。是的,她曾经真的想殉国,并不是做戏,她从小喜欢念书,书念得杂了,人也复杂,她不是没有那种爱国的意识,读了岳飞、文天祥……她也落泪,她也想把国家治理得像模像样,像康乾盛世那般国泰民安。她对洋人的仇恨,一开始也大半出自于爱国,尽管她那种爱国的意识十分褊狭。她一点也不知道,在这深宫大内,有一个人比她更爱国,比她更懂得中国,也更懂得爱国的道理,此人自然就是光绪皇帝。光绪从中日甲午战争中突然彻悟:大清国现在早已是百孔千疮、积重难返,而世界列强已经强盛到了他们这些生长在清宫大内的人无法想象的地步。自弱冠时起,他便读过很多书,他不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可惜,当他还在孩童的时候,便知道了大清“以孝治天下”的道理,对于他的“皇爸爸”,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企图,更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如今,经历了戊戌年,庚子年,大灾大难,慈禧心里也不是没有反省,她也明白,若是废了帝,谁也顶不上去,大阿哥便是最好的例证。她心里对光绪,真的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感觉。如今可倒好,这位来个不说话,不谏言,当着洋人的面儿也是如此,更显着她的专横与他的委屈,让她心里窝得慌,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如今裕庚回国,带回两个花儿似的女儿,特别是德龄,又聪明又懂事儿,甚得太后之心,可是当着两个留洋姑娘的面儿,那个呆子依然是那一句话:“听皇爸爸的。”有时候气得她真想打他一巴掌,却又下不了手。
正想着,外头伺寝的宫女儿青儿来了,拿了茶漱口。一转眼,慈禧突然觉着满眼一亮,细细一瞧,却是梨花木桌子脚边有一粒发着幽光的珍珠!
慈禧急忙命青儿喊来了李莲英,两人对着桌子上的夜明珠左右端详。半晌,慈禧道:“我可真是老眼昏花了,这颗珠子我怎么瞅着那么像庚子年被洋人抢走的那颗呢?可瞅着瞅着又不像了,你眼神儿总归比我强点儿,你可得替我仔细认认!”
李莲英皱着眉头看了又看,道:“这、这奴才也说不好。这珠子都差不离,要是像翡翠有个什么斑、什么癣的倒好认了。”慈禧叹气道:“也是有年头了,我只记得那颗珠子好,又大又漂亮,实在的模样儿却记不真了,真是没法子。”李莲英道:“老佛爷,奴才倒有个法子,不知使不使得,过去管珠宝的是于太监,他的一双眼睛,卖珠宝的行家没有不佩服他的,找到他不就成了?”慈禧喜道:“哦,这个法子不错!那于太监呢?于太监在哪儿?”李莲英回道:“出宫养老去了,奴才这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