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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德龄得到恩准,可以为慈禧代坐之后,与卡尔自然接触多了起来。两人常常用英文交谈,相互欣赏,话题大至国家大事,小至服饰妆容,甚是投机。特别是与怀特的鸿雁传书,更是两人常常涉及的话题。这天外面下雨,早朝过后,众人纷纷散去,连李莲英也被慈禧叫去,德龄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卡尔,我和容龄不能太频繁地给家里寄信,否则太后会觉得我们不喜欢这儿的生活,可是我真希望每天都能和怀特交流。”卡尔道:“德龄,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我想你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诉我,由我来写信给怀特,同样,怀特也可以给我寄信,由我来告诉你。”德龄喜道:“卡尔,你真的是太好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德龄这一喜,手臂动了一动,衣服的皱褶便也变了。卡尔忙道:“德龄,你可别动。”德龄道:“对不起。”卡尔笑道:“你要感谢我很简单,以后你可以多给我介绍几位中国的艺术家就行了。”德龄忙道:“这没有问题。”卡尔道:“有问题的是你们的爱情。”德龄立即紧张起来,忙问:“什么问题?”卡尔道:“那就是隐私权的问题,因为我和你的哥哥会知道得很多。”德龄的脸一红,强作镇静道:“没关系,伟大的爱情是不怕公开的。”卡尔一笑,道:“我得告诉你,你的伟大的爱情的另一半现在住在你的家里,每天和你的哥哥在一起。”德龄惊问:“为什么?”卡尔笑道:“怀特给勋龄治牙,你的亲戚们每天围观监督。他们说,勋龄的牙好了才能放怀特走,否则就把他当骗子处理。”德龄哈哈大笑道:“天啊,那康格夫人岂不是很不高兴?”卡尔道:“恰恰相反,她很高兴,她认为这是推销美国文化的一个好机会,她为怀特给那么多人表演医术而骄傲。”德龄微笑道:“我想最高兴的恐怕还是怀特。”卡尔道:“可不是,你家的饭菜据说很合他的口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在另一侧偏殿,容龄正在教众宫眷跳新舞,皇后仍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容龄舞得倦了,擦一把汗问大公主道:“大公主,怎么四格格今儿又没来?难道她还没好?”大公主一时语塞。皇后急忙接过话来,道:“四格格好些了,但还是出不得门儿,歇着呢。”容龄道:“皇后主子,那我去瞧瞧她,一会儿就回来!”大公主忙拦道:“慢着,容龄!”容龄一怔,皇后在一旁轻声道:“四格格染的是风寒,怕传染了,这一下宫里可不就大乱了?”偏容龄不识相,还在问道:“那天她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还病得那么重?好几天了都不好?”皇后道:“人有旦夕祸福嘛,这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儿,咱们怎么能预料得到呢。”大公主拉着容龄,示意她快些跳舞,容龄又合着音乐的节拍跳了起来,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晚上,容龄一反常态,托着两腮久久发呆。德龄边用英文写信边问:“怎么了?想Ghost了?”容龄慢慢摇头不语,德龄摸摸她的头发,容龄终于开口道:“姐姐,我总觉着这回四格格病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德龄问道:“怎么讲?”容龄压低声音道:“那天,四格格给我讲起她和大公主、元大奶奶她们年轻守寡的事儿,说是她们几个都是老佛爷给赐的婚,婚后不几年,男人就都死了,当时,好像有人在外面偷听!”德龄大惊,二人紧张万分地四周张望,然后紧紧偎依在一起。德龄悄声道:“额娘不是已经跟咱们讲过了吗?隔墙有耳,你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容龄眼泪汪汪道:“姐姐,我错了……”德龄只得安慰了妹妹一会子,将写了半截的信放下了。半晌容龄又道:“我只是……只是害怕我把四格格给害了!”德龄思忖了一会子,道:“还不至于吧。依着我看,老佛爷即便知道了这件事儿,也不过给她点儿颜色看看,不会有太大的惩罚……”容龄像小猫似的附在姐姐耳边道:“这宫里多可怕呀,要是四格格有点什么,我……我真的不想待了!”
德龄没说话,心里却有着同样的想法,她是冰雪聪明之人,进宫数月,宫中的险恶早已了然于心,特别是老佛爷,那种翻手云覆手雨,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早已令她惊心动魄。但说也奇怪,明知老佛爷是这等样人,她却依然感觉到有一种磁力在吸引着她:老佛爷慈和时的笑容,尖刻时的嘲讽,上朝时像个男人般叱咤风云,而私下里却像个小女人似的,自己采花制胭脂膏子,这一切都令久居外邦的少女德龄感到震撼。她甚至在不由自主地仿效着老佛爷,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一句话,这座古老东方的皇宫对她来讲,充满了神秘与诱惑,清宫大内中,一个老妇的手撩开神秘的面纱,里面尽是些意想不到的恐惧与美丽。
还有皇帝。皇帝是她见过的最懂得音乐、最聪明正派的男子。
德龄甚至想,假如没有凯·怀特——那个美国傻小子,她也许会爱上皇帝。这么一想,她的脸便微微红了一红,忽然想起了前几天,她教皇帝学英文的时候,皇帝那种郁郁不得志的神情。当时德龄说:“英文的时间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来。比如说‘是’,中国人不管是讲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是用同一个‘是’字,可英国人就不同,is的过去时是was,而将来时却是will be,而完成时是has been。从字面上就可以知道时间。”皇帝听了这话,忽然叹道:“看来洋人对于时间和生命的确比中国人要珍惜得多呀。假如朕能活到花甲之年,现在已经生命过半了,朕却在这里虚度光阴,真是惭愧得很哪。”德龄忙道:“万岁爷,您并没有虚度光阴,现在咱们不是在学英文吗?”光绪道:“要是将来用得上当然好,要是用不上,也就白学了。”德龄见他难过,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忙忙地将那“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背诵了一遍,看到皇帝嘴角边的苦笑,才知自己其实十分愚蠢。
光绪笑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有个人说说话儿,朕已经知足了。你教教朕,用英文怎么说——过去朕是一个皇帝,现在是一个罪人。”德龄道:“万岁爷,这句话我不会说,我只会说:‘I will be the real head of the nation。’”光绪一怔,看了这个年轻的女官一眼:“什么意思?你说——朕将是……”德龄神情肃然道:“将是真正的国家首脑。”光绪突然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凝视窗外,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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