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不防光绪有此一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支支吾吾道:“奴才定……定竭忠尽力,做好差事,绝不负皇上——”
“有这话便好,朕这就怕你想不开呢。现下许多事儿做起来还很难。工部主事是屈了你的才,只日后有的时日,不愁没有升迁日子。”见康有为起身欲谢恩,光绪虚抬了下手,长吁口气说道,“现下四邻交逼,竟议瓜分我华夏。唯有吐故纳新,方可亡羊补牢。朕今日宣你进来,为的便是这事。你心里怎生想,都说来朕听听。”康有为正自聆听着感慨,听光绪言语,忙干咳两声收了心思,沉吟片刻,躬身道:“方才翁相唤臣时,臣等正议这事。目下群情激愤,然与维新变法主张却知之不深,故臣等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向世人介绍西洋知识,灌输变革维新思想,以唤醒人心。众人皆醒了,那些顽固守旧之人便孤掌难鸣,如此推行新政,便可减少许多阻力。”他咽了口口水,语气已是更加舒畅,“而要唤醒人心,首在办报,其次则在开会——”
“嗯——”光绪似乎不耐,挪动了下身子,问道,“但唤醒了人心,该如何变革维新呢?”
“富国、养民、教民。”康有为接杯啜口冰水,侃侃道,“富国,臣请开制度局,详定宪法。养民,臣请准许民办各种机器工业、民办轮船、铁路运输业……鼓励商会……”
“商会者何?”光绪身子仰着,挪腿下炕。
“一人之识未周,不若合众议;一人之力有限,不若合众股,故有商会。至于教民,臣请废止八股文,大译新书灌输新识……”光绪听得一丝不苟,有时还随口问几句,用笔在纸上记下来,足足听了大半个时辰,康有为方自收了口。见光绪神情亢奋、毫无倦色,康有为心中直觉着喝了蜜般地甜,正自胡思乱想,光绪说道:“对了,你方才言语设议院以通下情,此——”
“臣意以府县为单位,每十万户中公举一‘议郎’,供皇帝咨询和讨论政令——”
“朕不是这意思。”光绪望了眼康有为,手中湘妃竹扇悠悠摇着,“朕是问你这议院与英法诸夷那议院可有两样?可是也像他们那般君民共主?”康有为愣怔了下,这才察觉光绪脸上不知何时掠上一丝阴郁,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沉吟片刻,小心开口回道:“臣所言议院与诸夷议院无二。皇上……皇上但放宽心,设立议院,会议之士,仍取上裁,不过达聪耳目、集思广益而已,断不会于上权有损。”
外殿大自鸣钟沙沙一阵响,接着悠扬洪亮的撞击声便传了进来,已是申正时分。光绪默不做声,目光望着窗外缓缓西移的日头,久久地一动不动。皇权旁落的滋味他体会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