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我的嘴巴长得像妈妈时我总是非常高兴。
妈妈现在老了,人也絮叨了,各种小毛病也多了,却仍像年轻时一样打扮,没人告诉她这是多么不协调。她太要强,要强到不愿正视现实。
只有我可以给她重新打扮。我给她全身扑上爽身粉,给她把头发吹得蓬松,然后换上浅银灰的衬衣和裤子,把那条咖啡点的绸裙收进箱子里。
妈妈像个乖乖的布娃娃那样服从我。
爸爸仍是淡淡的,在妈妈的指挥下干这干那,当然都是些累不着的小事儿。他长着一张很小的螃蟹脸,喜怒哀乐都没什么表情,因此到现在还没生什么皱纹,仿佛他就是天生不生皱纹的那种人。真正累的事儿当然是妈妈干,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我不喜欢爸爸这样的男人,他对生活采取局外人的态度,并非超脱而是冷漠,我知道他实际上对我们任何人都不关心。当然,妈妈热衷于大包大揽也促成了他这样的生活态度。
泡茶的时候我把阿圭送的一包“铁观音”拿出来,爸爸闻了闻,很满意的样子,妈妈立刻也赶过来闻,他们俩都是嗜茶如命的。哥哥又讲起银石滩吃茶的种种旧俗,他们听得很入神。
我们临走时小雪还没全好,病恹恹地一起到银石滩去散了步,然后又送给我们一大包肉燕和许多香蕉。聊天时她无意中提到她过去的家就在离西四广济寺最近的那个胡同里,如果不是这次病了,她是一定要随我们回去一趟办办房产的。
这一天就在忙忙乱乱中度过了。晚上梅姐姐打来电话,约我们明晚一起去她的小沙龙聚会。
当时,那个二十四平方米的大房间挤得满满的。我和哥哥去晚了,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人注意我们。大家以自由讨论的形式发言,谈了许多现阶段敏感的经济问题,如个体经济、供求不平衡、价格改革、分配形式等等。有时争得激烈,像是要打起来,有时又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哥哥听得很认真,我却一直在走神儿。我注意到斜前方正对着我们的一个人,每逢气氛紧张起来他就插几句轻松幽默的话。这讨论看上去像是漫无边际,其实却是由他左右的,一个话题谈得差不多了,他就很自然地把大家引向另一个话题。这人一定是他们的头儿,我想。
“我认为目前妨碍改革的还有个问题,潜在的,还没暴露,但是应当引起我们的重视,”他发言了,大概嫌坐着不带劲,他站起来,边说边做着强有力的手势,“……实际上,我国存在着‘行业财团’和‘地区财团’,不要被表面上的计划经济所迷惑。……西方财团是对外竞争,对内搞成本规划。中国的‘财团’有自给自足的扩张倾向,生产的目的并不是为利润,而是为了在国家大锅饭里多分一杯羹!”
提得可够尖锐的。我看到哥哥的眉毛动了一下,接着听见身边人们一阵低声议论。从议论中我知道他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祝培明。
他确实气宇不凡。身材颀长,瘦而结实,皮肤白皙,生着一头自来鬈发,腮上那圈小胡子尤其有特点,看上去使人想起《一千零一夜》里面那些阿拉伯商人。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
“我认为未来城市改革的任务之一是拆掉‘财团’,动大手术……”
“动大手术,不如撤销。”他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