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秋寒。

定陶之战后，楚军损兵折将，武信君项梁战死疆场，一时士气低落，众将哀矣。

我挑了挑灯芯，看着飘忽不定的火光，默然叹息。他还没有回来，一连数日，他都很晚才回。但无论多晚，我都一直等他。

我已跟随他一年余，这一年，我看着他历经亲人离世的伤痛、折戟尘沙的隐忍与大权在握的渴望，从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一步一步，在失去了至亲至敬的人之后孤独而坚定地走到今日，成为别人心中实至名归的上将。但，也有遗憾。别人称呼他上将军，那也是最亲近的几人，更多的人称他副帅，副帅，表明了他的身份屈居人下。

叔父死后，他并没有急着挥军北上，内患永远比外敌来得更凶猛。对于外界不明内情的人而言，项羽是实至名归的英雄，项梁死后，理应他接替。然而功高震主，到今日楚怀王也没有任何表示，只传令封他为副帅，而接替项梁上将之位的另有他人，宋义。

宋义其人，我在当歌姬时便有所耳闻，他是堪与项梁并驾齐驱的将军，项梁有勇，宋义有谋，同为楚怀王的左膀右臂。但坊间传言，宋义与项梁多有不睦。项梁屡屡大破秦军，难免起了轻敌之心，宋义劝说项梁“骄兵必败”，项梁不听。后来，项梁果然因了轻敌战败为此丧命。反秦起义中，众将士推举宋义为首领，号称“卿子冠军”，意为诸军之上的将军，所以楚怀王封宋义为主帅，不无道理。但是，这一切在丧失叔父的项羽看来，变了味。项梁在世时就重用项羽，大有培养接班人之意，项羽自从军以来，除了叔父很少听命于他人，就算是楚怀王，项羽也从未放入眼里，何况一个宋义呢？今时宋义凌驾于他之上，心有不甘，他一心想替叔父报仇，披甲挂帅，堂堂正正与秦国主将决战沙场。他是众将心中当仁不让的战神，“羽之神勇，当世无双”，除了他，又能有谁？

“怎么还不睡？”在我面前，他永远都是温柔的。我回首凝眸，他掀开帐帘，冷风灌入，外面一片漆黑。

“在等你。”我说。“噼啪”一声，火花湮灭，我重新挑燃灯芯。

“这么晚了不要等我。”我下意识回头，他已经来到我的身后，拥住我，手掌覆盖着我燃灯的手，在棉帐上投下朦胧的影子，像两只依偎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