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古代繁杂无序的书料,编组成这样完美的第一部大史书,其工作至艰,其能力也至可惊异。自此书出,所谓中国的“正史”的体裁以立。作史者受其影响者至二千年。此书不仅为政治史,且包含学术史,文学史,以及人物传的性质。其八书——《礼书》《乐书》《律书》《历书》《天官书》《封禅书》《河渠书》《平准书》——自天文学以至地理学,法律,经济学无不包括在内。其列传则不惟包罗政治家,且包罗及于哲学家,文学家,商人,日者,以至于民间的游侠。在文字一方面亦无一处不显其特创的精神。他串集了无数的不同时代,不同著者的史书,陶融冶铸之为一,正如合诸种杂铁于一炉而烧冶成了一段极纯整的钢铁一样,使我们毫不能见其凑集的缝迹。此亦为一大可惊异之事。且迁之采用诸书,并不拘拘于采用原文。有古文不可通于今者,则改之。在后来文学史上,《史记》之影响也极大。古文家往往喜拟仿他的叙写的方法。实际上,《史记》的叙写,虽简朴而却能活跃动人,能以很少的文句,活跃跃的写出其人物的性格,且笔端常带有情感。像下面《刺客列传》卷八十六的一段,便是好例:
荆轲者,卫人也……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乃装为遣荆卿……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上车而去,终已不顾。遂至秦。……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得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掷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倨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史记》一百三十篇,曾缺十篇,褚少孙补之。其他文字间,亦常有后人补写之迹。但这并无害于《史记》全体的完整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