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三期的词人,大都是生于亡国之际,身受亡国之痛的。他们或托物以寓意,或隐约以陈词。在实际的生活上,江南人的生活真是要另起了一番变化。——一番很大的变化。蒙古民族纷纷的南下,临安全为他们所占领。江、浙一带,南歌消歇,北曲喧腾。汉人或他们所谓为“蛮子”的地位,不必说在蒙古人之下,且也在一切色目人之下!科举停了,学校废了,什么政策的施行,都是汉人所不惯受的。在那末困苦的境地之下,词人们的心绪,自不能不受到深切的感动。在第二期中还有几个人在叫着:“天下事可知矣!”在叫着:“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晏安!”在叫着:“望长淮犹二千里,纵有英心谁寄!”在这一个时期,作家却都半遁入细腻的咏物寓意的“寄托”的一条路上去,不能有什么明显的愤语的呼号。他们雕饰字句,以纤丽为工,他们致力新语,以奇巧为妙。而在其间,则隐藏着深刻的难言之痛。
这期的词人以蒋捷、周密、张炎、王沂孙为四大家。这四大家的词,都是纯正的典雅词。他们的选辞择语,真都是慎之又慎的。他们如一颗颗的晶莹的明珠,我们在那里找不出一点的疵病。其时时可遇的隽句,如“数枚樱桃叶底红”,又可使我们吟味不尽。然而他们的美妙不仅在外表,在辞章。他们没有雄豪的奔放的辞句儿,他们没有足以动人心肺,撼人魂魄的火辣辣的文章,但他们却是几个“意内言外”的词人,表面上,是以铸美词造隽语为专长,其实却是具有更深、更厚、更沉痛的悲苦的。
蒋捷字胜欲,义兴人,有《竹山词》一卷《竹山词》一卷,有汲古阁刊《宋六十家词》本。在四大家中,他的词是最有自然之趣的。像:“搔首窥星多少?月有微黄篱无影,挂牵牛数朵青花小。秋太淡,添红枣”《贺新郎》,“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虞美人》,“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蓬飘。昨宵穀水,今夜兰皋。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行香子》,都可以见出其清隽疏荡的风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