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桌上有一个古铜烛台,上面的白蜡烛只剩一小截了。旁边还有个暗红色的木相框。跟相框的尺寸相比,中间的那张黑白照片小的可怜。我走近弯下腰瞧,是一张合照: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庭院前,季节应该是初夏,身旁蔷薇类的花开得正好。男的身材很魁梧,浓眉毛大鼻子,头发二八分,白衬衫灰西裤,看起来充满干劲。女孩双手合拢把草帽放在连衣裙前,羞涩的模样。正盯着,Rose太太从我背后叫了一声,“不要乱碰我的照片!”“对不起,我没碰我只是看看,”我慌忙再次道了歉。Rose太太走上前拿起相框,用像自言自语又像跟我解释的口气说,“这是我和Jacque,Jacque真的是个好人,可他出远门很久没回来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相框,“Jacque你知道么,那两个坏蛋把我赶到这小屋里头。”她像想起了什么,拿着相框带着我穿过了客厅打开小阳台的小木门。Rose太太指着房东的花园说:“看,我们就是在那拍的,以前我们住在那里。”也许外头光线太刺眼,她用手一直揉她的眼睛。
几天后的某个清晨,我迷迷糊糊听到窗底下Rose太太跟房东太太在争执些什么。晚上芳芳神秘地告诉我:“知道么?早上怪老太跟房东太太隔着门缝吵架,吵得可凶啦。房东太太后来直接把门关上,怪老太就一直敲一直敲,敲到邻居都跑出来看,房东太太觉得面子挂不住这才妥协。”“哦,吵什么呢?”“怪老太一定要房东太太把咱楼道的门铃修好,房东太太就嘲笑说你在等谁按你门铃呢。怪老太特别激动地说这也是她的家,简直要扑过去把房东太太给吃了。”芳芳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我想起下午是有人来检查过门铃线路。这门铃从我搬来一直是坏的,上回我忘了拿钥匙在楼下喊芳芳十多分钟她才听到。这让我感动又悲哀,我们谁都没想过的问题,居然由一个最不需要门铃的她解决了。
再碰见她,她不问我住几楼了,但仍提醒我垃圾要分类好。后来我转学去了里昂的天主教大学。搬家的那个下午,我打包好行李在花园的栅栏前等车。Rose太太在里头扶着栏杆问我是要搬家么?我说恩,我要去里昂读书了。她高兴地说搬走好啊,又指了指房东的屋子说他们太坏了。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她靠过来,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小声地说,你知道么?那个女社工告诉我Jacque就要回来了。我说真的么?太好了,Jacque在哪工作呢。Rose太太抬起右手,指着南边说,就在那边的山上,山上有个矿场,他是里面的小工头。
忽然那只黑猫从旁边的矮墙上跳下来,走到了她脚边蹲了下来。她俯下臃肿的身子费劲地把它抱起来说,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午后的阳光从园子里洒过来,给她和她的猫勾了一道柔和的金边。那张衰老的布满皱纹的脸上,深蓝色的大眼睛深邃得像是要涌出潮水,她的双眼从来没有老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