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慈一如既往地扶掖后进,他是最早为《尤利西斯》下订单的顾客之一。他的爱尔兰同乡萧伯纳就是萧伯纳,当大家都以为一向支持言论自由的他必定也会赞助这本禁书时,他却回信给毕奇:「当《尤利西斯》连载刊登出来的时候,我就读过了一部份。它以令人厌恶的方式记载了一个恶心的文明阶段,不过里面写的都是实话。我还真想派一队人马去包围都柏林,特别是包围城里面十五到三十岁的男性,强逼他们看这本充斥脏话以及胡思乱想的嘲笑与淫秽之作。……我在二十岁之际抛开这一切逃到英国;四十年后的今天,我透过乔埃斯先生的书知道都柏林还是老样子,年轻人还是跟一八七○年代一样,满嘴说着乡巴佬的流氓混话」。「在爱尔兰,人们把猫弄干净的方式是压着它的鼻子去闻它自己的秽物。我想乔埃斯先生也是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把人弄干净吧。我希望这本书能大卖」。可他自己就敬谢不敏了。
二战爆发,德军入城,毕奇那些说英语的朋友多半逃回老家,而说法语的那帮则全部成了地下反抗军。一开始书店还在营业,直到有一天,一位德国军官走进来指名要买乔埃斯的《芬尼根守灵记》(多高的品味呀,就和我们印象中的纳粹一样,就算满手血腥照样可以弹一手漂亮的贝多芬)。可是毕奇不卖,她说店里只剩一本了。于是这位军官火了,声言要带人来充公整家店的东西。最后毕奇进了集中营。
一九四四年八月尾,盟军快要打进巴黎,毕奇也早被释放,那阵子她甚至还回到了剧院街。二十六号那天,一辆吉普车停在书店门口,毕奇「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叫喊:『雪维儿──』那声音传遍了整条街道」,原来是海明威!「我冲下楼去,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海明威。他把我抱起来转圈圈,一边亲吻我,而街道窗边的人们都发出欢呼声」。然后海明威问她还有什么可以做,她就请他解决仍在剧院街屋顶放冷枪的纳粹狙击手。一生以好斗的男子气自豪的海明威二话不说,招呼了几个同行的大兵上楼,「接着传来的是剧院街最后一次枪响。海明威和他的人马下来后又开着吉普车走掉了──海明威说,接下来要去解放丽池(Ritz)饭店的酒窖」。
就是这样,巴黎光复了,莎士比亚书店的故事也结束了。早已心灰意冷的毕奇没有再把店子办下去,二十年后,她把这个神圣的名字交托给乔治.惠特曼,让他延续一家巴黎英文书店的血脉。虽然后者也是群贤毕至,声名大噪,但始终及不上第一代的光采。书店凭读者留名,毕奇的莎士比亚以纪德为第一批会员,以海明威的解放而告终;一般书店往来无白丁,它却是来往尽名家,恐怕在整个二十世纪西方书业史上都找不到第二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