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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苟且3》触不到的记忆(2)

不曾苟且3 作者:啄木鸟


我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记忆,我们未知来历,不知去处,活着唯一的理由,只是记忆。可记忆居然那么难以触及。一眼望去,首辅发表承诺站过的那块空地,已被铺上坚实的水泥。那个掩埋过车头的曾长过一些莲花的泥塘,如今也被碎石填平。生命和莲花,一切都被压在地下,无声无息。

一切未发生过。没有纪念碑,一根桩子也没有立起。德国为了纪念艾雪德列车出轨事故,立下一块断墙般的纪念碑,记着每个遇难者的名字,又种下一片樱花林。日本在高铁遇难之地的草坡,植下很大很大的一个汉字,“命”??可中国不喜欢立记住伤痛的碑,有过的碑只是为记住丰功伟绩的碑。那个被掩埋的火车头,后来被拖到温州货运站,在一堵围墙后面,由保安守着,不让轻易接近。因为生怕触碰到记忆。

那些事无需再说。一年后的这天,云低雨细,未知魂安,很少的人聚集在桥下,很少的人中大部分不明身份,剩下的是记者。和小山一起在第168、169号桥墩下的那个小土堆前献上一束白花,点了一支烟插在土里。因为固执地断定,即将进站那一刻,肯定有旅途里百无聊赖的人,正盼着抵达目的地后的第一件事:饱饱地抽支烟。

然后我们就必须被离开了,因为??一路大雨,也不断接到关于北京大雨的电话。其实,北京也不会在广渠门桥立下纪念碑。多好的一个方法,人们天天开车经过这里,开始还遥遥指一下,这里曾经有一个男子困在里面??再往后,新闻迭出不穷,人们渐渐地就淡忘了,人们只能去关心堵车,听着股市信息??在这个坐校车可能倾覆,搭渡船可能找不到尸体,购物会找不到商场出路的地方,太多类似的伤痛,人们只有用新的疤去弥补旧的疤,是最好的应激保护。

可是很想说,一个国家强大在于敢不敢于去记忆。对于国家,记忆是一种实力;对于个人,记忆是一种权利。

记忆是:1980年,温州颁发了中国第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1984年,温州由26个农民自愿入股创办全国最早的股份合作制企业,瓯海登山鞋厂;1992年,建设全国第一条股份制铁路金温铁路。温州是中国改革缩影,动车也是。一座会飞的城市,一列会飞的动车。所以,“7·23动车事故”选择温州作为终点,永远的终点,偶然中竟有一丝命运的诡异。那辆动车像一个饱含深意的动感符号,太快了,以至于没到达终点。这座站在改革开放最前沿会飞的城,现在正在跑路和跳楼的轨迹中,艰难运行。

我们被迫离开,可一直打听桥下的消息,晚上得知悲伤的消息:20:30分的祭奠活动,场面冷清,与之前想象的很不一样,遇难司机的家属因种种原因没有来到,之前说好的一个伤者亲戚,也不见踪迹。只有少量记者和志愿者坚持点燃了心形的蜡烛,旁边却站着不少的黑衣人。灯火忽明忽暗,一个志愿者拉开一个横幅,上写“7·23,奠,一周年纪念”。可人们一走,横幅就不见了。

也许明年,场面会更冷清。这个强大的国家,没有纪念碑,没有名字,只有黑超特警删除记忆的那支闪光笔。

雨还在下,最新的“韦森特”台风边缘刮了来,又离去。这个叫双屿的小镇,不为所动。它头顶那些呼啸而过的车,源源不断把各种名鞋皮具打火机发往世界各地。这个城、这个国正竭力证明,一切皆有可能,又试图让人相信,一切尽未发生。心死为忘,言己为记,中国且进且退,且忘且记,就是触不到的记忆。

这个国家如此强大,可一场大雨就让最大的城被淹,一场雷电就可以让最快的车脱轨。且不可有纪念碑、人名和数字,你死去,像从未降生。忽然觉得,中国人能否活着,得靠运气。

触不到的记忆——是为“7·23”一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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