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春节是我飘泊40年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坐在自家的炕头上,看着白发的老伴忙来忙去,儿孙们喜气洋洋,我想到自己在台湾时差点放弃了回家的梦想就感到几丝后怕。
为此我由衷地感激那位救了我的修女。
可也许这些年来老伴受的罪太多,她的身体已被生活压榨得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而我的回家也让她了结了最后的心愿。我跟老伴刚刚团聚了没多久,她便一病不起,我竭尽了全力为她求医问药,可仍留不住她,第二年的秋天,她便永远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刚刚完整的家。
老人说着把目光投向墙上的一幅画像,在照片到处都是的今天,这帧黑白的画像显得格外地沧桑。老伴苦了一辈子,临走竟没有留下一幅照片,这是后来她走了以后,我找了学校的美术老师,凭我的回忆给她画的一张像,我把她放在我的屋里,就好像她还没去,还在天天陪着我。
有时候心烦了,我就跟老伴聊天,虽然只是我一个人在说,可常常地我就觉着老伴好像是在听我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我哭了,老伴的眼里似乎也滚出泪珠来,我讲给孙子听,可他们不信,他们说我年纪大了,糊涂了,可我知道,我一点也没有糊涂,我相信我说的话老伴都听见了。
这时我们村里也陆续有从台湾回来探亲的老兵,他们见到我都替我惋惜,说,云亭,你怎么不再等等,你走的第二年十月份,就允许回大陆探亲了,那样你还会带着“饷银”回来,有了这个钱,你的下半辈子就不用再操心了。
可是我说,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自己早回来了一年,至少我跟老伴还见了一面,要是再晚点回来我恐怕连老伴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了,我已经80岁了,没有多少“下半辈子”需要操心,这个家有我的饭吃就心满意足了。
说实在的,偶尔我也有些后悔,因为这笔钱是给我们这些老兵几十年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的一点补偿,我没有,实在是不公平的。
而且,儿子一家靠种地过日子,虽说吃穿不愁,毕竟艰难一些,我要是拿到这笔钱帮帮他们,也算是这些年的苦没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