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债》第六章 性与死亡的游戏(22)

债:第一个5000年 作者:(美)大卫·格雷伯


从前,在克洛斯河上游地区,如果有人因为陷入了麻烦或者欠债而需要钱,他通常会把自己的一个或多个子女、亲属或家中的其他成员“抵押”给阿库纳库纳(Akunakuna)的商人,这个商人将定期拜访他的村镇,或者袭击邻近的其他村庄,抓走一个孩子,将其卖给同一个愿意出钱的买家。

由于债户是秘密组织的成员,因此债户也是收集人。只有当一个人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上面这段文字才有意义。抓走孩子的行为,可以参照当地称为“panyarring”的一种行为。这种行为在西非十分常见:当债主感到无望收回债务时,就会带着一队武装人员冲到债户的社区,抢走任何能够轻易带走的东西(人、物品、家养动物),然后把这些东西作为抵押的担保品。这些人或者物品是否属于债户甚至债户的亲属,其实并不重要,邻居的山羊或者孩子也可以,因为债主的主要目的,是向欠债人施加社会压力。正如威廉·博斯曼(William Bosman)所说:“如果债户是一个诚实的人,而欠下的债务又很合理,那么他将竭力满足债主的要求,以释放他的同胞。”在没有中央权力的环境里,人们只对自己社区的其他成员感到具有重大的责任,而对其他人几乎不闻不问,所以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敏感的权宜之计。在上文中引用的秘密组织的例子中,债户很可能会要求收回那些社区以外的人欠他的债务(真实存在的或者捏造出来的),以避免自己的家人被带走。

这样的权宜之计并不是每次都有效。通常,债户受迫不停地交出自己的孩子或受抚养人作为抵押人,最后只能抵押自己。当然,在奴隶交易的巅峰时期,“抵押”变成了一种委婉的说法。抵押人和奴隶之间的区别,已经基本消失了。债户,和之前的家人一样,最终被交给阿罗,然后运到英国。最终,他们被戴上镣铐和锁链,塞入拥挤的小型奴隶船中,卖到大洋另一边的种植园里。

那么,如果一个隐密的组织让蒂夫人深受其害,如噩梦般挥之不去(它引诱毫不怀疑的受害者陷入债务陷阱,由此他们自身摇身一变成为债务的强制实施者;债务将用他们子女的身体来偿还,并且最终用他们自己的身体偿还),原因之一,在于这真的是发生在那些生活在几百英里以外人们身上的事。“人肉债”这个短语的用法也没有任何不妥。奴隶商人可能不会把他们的受害者简单地看成肉,但是在他们眼里,那些奴隶也和躯壳一般无二。成为奴隶,就意味着被从自己的家庭、亲戚、朋友和社区中移除,被剥夺了名字、身份和尊严;使得人之所以为人、而不仅仅是能够听懂命令的人肉机器的一切事,在奴隶身上都被剥夺了。绝大多数奴隶也没有机会建立持续的人际关系。但是,大多数最终到达加勒比海或者美洲种植园的奴隶,一直工作到死。

引人注目的是,所有这些的实现和概念的提炼,都是通过人性经济的机制完成的,其前提原则正是人类的生命具有最根本的价值,没有东西能与之相比。所有相同的制度(入会费、计算罪行和补偿的方法、社会货币、债务抵押所有权),反而都站到了它们的对立面;该体系实际上被置于这种相反的境地;并且--蒂夫人也意识到,为创造人类而设计的装置和机制崩溃了,变成了埋葬自身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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