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大年三十,这天下午村里的小学教室临时充作祠堂,黑板上悬下一大幅族谱,村子里的男人都来膜拜祭祖。这时我才发现中国的族谱里只有男丁,没有女子,生下来的女孩固然不记名,外头嫁进来的也只有“石氏”、“刘氏”等没有名字的无尾孤姓。女人在传统农村有多高地位,于此可见一斑。
除夕夜里,村子里开始总动员,男男女女都在包饺子,预备一过午夜吃头年里第一顿饺子。原来这就是我家初一饺子的根。尽管经过“文革”那些年的摧残,村里人还是记住且复活了传统,初一的饺子是在十二点刚过、四处鞭炮声中,同族同房一大伙人热腾腾地站着一起吃的,温热地抗拒外面的寒风冰雪。可是经历了这许多年,如今我们家的饺子却是在初一中午才开始吃的,传统随时空变迁有了新版本。
印象最深的,是这顿开年水饺原来一定得让男人下锅来煮。平常不大做饭的男人,必须负责这仪式的一餐,开启新的一年。我赫然想起很多地方都是如此,男人的权威表现在他们煮新年的第一餐饭上,以前书里读的,现下有眼前例证。但是我知道,到了最后,经过重重曲折与流亡,保住传统的依然是女人。就像我外婆煮的水饺,她用她的方法把河北老家的记忆带到了现代香港的饭桌上。
2006.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