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规律的生活节奏使霍尔斯特德远离尘嚣,得以全力以赴地对抗乳腺癌。在哈雷的福克曼诊所,霍尔斯特德曾目睹德国外科医生以日趋精湛的技术对患者施行激进的乳腺肿瘤切除手术。不过霍尔斯特德知道,福克曼碰壁了——即使手术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彻底,乳腺癌仍会复发,最终会在术后数月甚至几年内再度复发。
是什么导致这种旧病重发呢?1860年,英国伦敦圣卢克医院里(St. Luke’s Hospital)的外科医生查尔斯·摩尔(Charles Moore)也注意到了这些恼人的局部复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令他沮丧;他开始用微小的黑点在乳腺绘图上记录下每一次复发的解剖学构造,标示原始肿瘤的发生位置、手术的精确范围和癌症复发的位置,创造出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癌症复发记录法。令摩尔吃惊的是,随着一点一点地描画,浮现出一种模式——复发的位置恰恰多聚集在最初的手术边缘,好像手术未能清理完全,残留下来的癌细胞又卷土重来。摩尔总结道:“乳腺癌手术必须要彻底仔细地清除整个器官……术后癌症的原位复发是因为原发肿瘤残余继续生长所致。”
摩尔的假设有一个明显的推论:如果乳腺癌的复发是因为最初手术时切除不彻底,那么显然在初次手术时,就应该切除更多的乳腺组织。既然摘除的边界是症结的所在,那么为什么不扩大手术范围呢?摩尔强调,外科医生试图在手术中宽待女性患者,不令她们外形损毁,实在是“妇人之仁”,这会让癌症得以从刀下逃脱。在德国,霍尔斯特德看到福克曼不仅仅在手术中摘除了乳腺,而且还切除了乳房下方薄薄一层像扇子一样的胸小肌,为的是彻底根除细微的癌细胞残余。
霍尔斯特德把这种思路更向前推进了一步。福克曼撞上了一堵墙,但霍尔斯特德准备打穿这堵墙。他不打算切除功能不大的胸小肌,而是决定向胸腔的更深处挖掘,切除负责肩膀和手臂运动的胸大肌。这一创新不只霍尔斯特德想到了,纽约的一位外科医生威利·梅耶(Willy Meyer)在90年代也独立完成了同样的手术。霍尔斯特德把这一举措称为“根治性乳房切除术”,其中“根治性”(radical)一词取自拉丁语“根”(root)的意思;他要把癌症连根拔起。
但是霍尔斯特德显然鄙视“妇人之仁”手术方式的,他的手术并未止步于胸大肌。癌症在他的根治性乳房切除术下仍然复发,于是他将切除部位深入到了胸腔。到了1898年,霍尔斯特德的乳房切除术开始了他所声称的“一个更根治性的”转变——这时,他开始切除锁骨,直达其下方的一小簇淋巴结。他在一次外科会议上宣布,“我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清除了锁骨下窝”,并且强调保守的非根治性手术处理乳腺癌是“切不干净的”。
在霍普金斯医院,霍尔斯特德的学生们孜孜以求,争相开创手术技术以赶超自己的老师。约瑟夫·布莱德格(Joseph Bloodgood)是霍尔斯特德培养的第一批住院医生中的一员,他已经开始探索从脖颈处开刀,切除一串位于锁骨上的腺体。另一位明星弟子哈维·库兴(Harvey Cushing)甚至“切除了前纵隔”——深埋在胸腔里的淋巴结。霍尔斯特德注意到,“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在一些重大的手术中切除纵隔腔内的组织”。一场恐怖的“马拉松”就此展开。霍尔斯特德和他的学生们,宁愿切除身体的整个组织,也不愿面对癌症的复发。在欧洲,一名外科医生为一名患乳腺癌的妇女切除了三根肋骨和胸腔内的其他组织,并截去了一侧的肩膀和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