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强化疗程,我是指几个月,甚至可能会延长到半年。会以周期方式给药,在中间我们可能还得检查血细胞计数。”每三周,尔曼的血液细胞数量刚刚恢复的时候,就要从头开始一整轮的循环,永无止境的化疗。
他会从第一轮疗程开始脱发。几乎可以肯定他永远不能生育了。可能在白细胞数减少到接近零的时候,会产生危及生命的感染。最不幸的是,化学药物可能会在未来导致第二次癌症。他点点头。我看着这些图景在他的脑中快速扩散,直到达到了最大影响。
我满怀歉意、结结巴巴地抓了一个比喻:“这将是一场拉锯战,一次马拉松。但我们会跑到终点的。”
他再一次沉默地点头,好像已经明白了。一个周三的早上,在我和尔曼见面不久后,我乘公交车横穿过波士顿,到达纳-法伯癌症研究所去见我的病人。我们大多把这家研究所简称为“法伯所”。西德尼·法伯活着的时候声名远扬,死后更备受尊崇:以他命名的“法伯所”现在是一座巨大的16层混凝土迷宫,里面塞满了科学家和内科医生,是一家综合的实验室,兼诊所、药房、化疗机构。它有2 934名员工,数十间会议室,大量实验室,一间洗衣房,四部电梯以及许多图书室。原来地下的实验室早已被周围伟岸的建筑物群所淹没。“法伯所”像一座巨大的精雕细琢的中世纪圣殿,永久地获得了它的神圣地位。
你一走进新楼,就会看到门厅里法伯的油画像,带着他典型的半忧郁、半微笑的表情注视你。楼里四处都记录着他的点点滴滴。通往研究人员办公室的走廊里,仍然悬挂着他曾为吉米基金会定制的卡通“肖像画”:白雪公主、匹诺曹、小蟋蟀、小飞象。我们用来进行活检的骨髓针,看上去像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产物;可能它们曾在50年前被法伯或他的某个研究生磨砺过。漫步在这些实验室和诊室,往往会让人觉得随时会闯进癌症的历史。一天早上,我果然就碰到了:在赶电梯的时候,我猛地撞上了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我起初以为他是病人。但后来发现他就是汤姆·弗雷,这里的荣誉教授,正打算去16层他的办公室。
那天早上我的病人是一位76岁的妇女,叫作比阿特丽斯·索伦森(Beatrice Sorenson)。她喜欢别人叫她碧(Bea),总让我想起在自然史教科书上读到的那些能承担自身十倍体重的负载或跳跃到自身五倍高度的小昆虫或小动物。她小得不可思议:体重大约29公斤,身高135厘米左右,骨架精细,容貌好似小鸟,整体看起来像是冬天的一根小树枝。然而,与她娇小的外形不同,她个性坚强,轻盈的身体与强悍的灵魂互相平衡。她曾参加过海军,在两次战争中服役。即使我在高高的检验台上,面对她依然感到敬畏与谦卑,好像她在精神上俯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