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令我感到悲伤的是,我们的确忘记了我们的名字。于我而言,最为可悲。我怀念我的名字,也为其他人难过,因为我爱他们,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我们几百个僵尸居住在某个大城市外一个废弃的机场里。我们并不需要保暖或遮风避雨,只是喜欢住在墙壁和屋顶下的感觉;要不然我们此刻可能正游荡在一片尘土飞扬的空地上,这将是一件异常恐怖的事情——我们四周空无一物,没有可以触摸的实体的东西,只有我们和广漠无垠的天空。我想这就是彻底死去的状态吧——绝对的、无际的空虚。
我想我们在这儿已经很长时间了。我身上的肉还算健全。但有些老者已经形似骷髅,只是身上还粘连着几片干瘪的肌肉。不管怎样,肌肉还能伸缩,一直处在运动状态。我从没见过我们当中有人老死,也许我们是不死的。对于我们,未来如同过去一样是一片茫然。我似乎也不必操心现状,因为时间并不紧迫仓促。死亡让我变得从容。M找到我时我正在乘电动扶梯。它们自动运行,我每天乘坐数次,都成了习惯。机场虽然已经荒废了,但有时电力会突然运转,可能是地下室里的应急电机发出的。灯忽明忽暗,荧屏忽明忽灭,机器突然启动。我很珍惜这样的时刻——当事物获得生命的时刻。我站在攀升的台阶上,就像幽灵在升往天堂。这是儿时甜蜜的梦想,现在只不过是一阵乏味的空笑而已。
在上上下下三十几次后,我升到顶部,M在等我。他身高近两米,几百斤的肌肉和脂肪搭在骨架上。胡须,秃头,已经腐烂的伤痕累累的脸——我走上楼梯顶时,他可怕的面容映入我的视野。他就是在天堂之门迎接我的天使吗?他腐烂的嘴里淌着黑色的口水。
他远远地指向一个模糊的地方咕哝着:“城市。”
我点点头,随他去了。
我们要去寻找食物。当我们朝着城区慢慢挪动时,我们已经召集了一个猎寻队。即使没人感到饥饿,这样的行动总是很轻易就能招募到成员。我们很少出现思想一致的时候,但当这一思想形成时,我们都遵循它;否则我们只能无所事事,一天到晚呻吟号叫。多少年来,我们也确实处在这种状态。光阴就这样逝去,我们身上的肉已经渐渐萎缩,而我们仍在这里,等着它腐烂消失。我总是想知道我究竟有多大岁数。我们猎寻食物的城市离我们很近,这倒给我们提供了便利。我们在第二天中午到达目的地,接着便开始搜寻食物。饥饿对我们来说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我们不是感到肚子饿——我们中有的甚至没有肚子,只是有一种空洞凹陷的感觉遍布全身,就好像细胞在收缩。去年冬天有许多生还者加入了僵尸的行列,我们的猎物变得稀缺,因此我也得以目睹我的同伴们彻底死去。从僵尸到死尸只是一个平淡的过程。他们只是速度变缓,然后就停下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彻底死去了。起初,这使我感到不安。但是对此过多的关注反而违反我们的礼节。我号叫了几声,转移了注意力。
我想世界大概已经终结了。当我们漫游穿过城市时,发现城市像我们一样破败不堪:建筑都已经倒塌;生锈的汽车横七竖八,堵塞了街道;大多数玻璃已经粉碎。风从空荡荡的高层建筑吹过,发出凄凉的呜咽声——凄惨如行将就木的动物的呻吟。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是疾病?战争?社会灭亡?或者仅仅是因为我们?僵尸已经取代了活人吗?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当世界末日到来时,你是什么,都没有任何差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