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归来
十四年以后,张朝晖再次出现,地点仍然是北京首都机场。但候机楼已变,如今的候机楼被称作航站楼,是崭新的。楼里面更是金碧辉煌,空间无限,叠墙架柱、遥遥在望,简直就像宇宙本身一样。在这样的地方行走你会觉得渺小,比待在室外的天空下更加地微不足道。
这一次,张朝晖是从里面向外走,仍然拉着一只拉杆箱,但箱子小巧精致了许多。他的身边走着一帮老外,也都是刚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张朝晖不免气质大变,一张很中国的脸上有着一副超越民族人种的表情。没再穿正儿八经的西装了,身着一件裁剪合体的中山装(也称毛制服),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料子也挺括,口袋方方正正。右侧的胸袋上方绣了一面无不别致的中国国旗。小红旗是张朝晖亲手绣上去的,非常地妥帖平整,就是一根斜挎胸前的书包带子也难掩它的光辉。
书包带的下面吊着一只黄书包,属于文革时期流行的式样,但感觉却不落伍,此时此地彰显出鲜明的个性,而且也非常时尚。总之,这也是一件很中国但超越了中国的事物。
浑身上下,张朝晖都经过精心的设计,但乍看上去却又那么平淡无奇。和十四年前相比,他几乎小了一圈,是人老收缩还是健身所致?这就不知道了。甚至那张蒙古人种的大脸盘也消瘦了不少,下巴颏变得分明起来。黑发转灰趋于收敛,发际线上移,暴露出更多的额头。
张朝晖蓄了一点胡子,但也不过分,绕着嘴唇四周一圈,靠近下巴的地方略长。总而言之,他显得朴素而自信,轻松的同时又充满了好奇,正一弹一弹地向航站楼的出口走过来。如果你觉得张朝晖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他会告诉你那是因为鞋子的弹性好,还会说鞋子很重要,在这方面自己是舍得花钱的……
张朝晖边走边看,目不暇接。久违了中国,久违了北京,这样在心里呼唤了几声,仍然没有物是人非或者人是物非的情感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涌现。也许是因为见到的一切都是新玩意儿吧,压根没有可供回忆的蛛丝马迹。回到了中国,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个概念,没有任何证据能加以证明。这儿太不像中国了。那么像哪里?哪里都不像,完完全全是一个新地方。周围活动着的中国人(旅客、机场服务人员以及下班的空姐)就像是离乡背井,流落到此的。
和张朝晖一样,他们的表情也异于十四年前,服饰、姿态也已经大变。但变化的方向却与张朝晖不同,甚至完全相反。他们和他就像是在彼此隔绝的环境里独立经历进化的两种生物,起源一致,但再次相逢时已是面目各异了。
关于中国的变化,关于如今的中国人,张朝晖一时还总结不好。机场毕竟是一个特殊的地方。随着行走的深入,张朝晖看见了更多的同胞,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在一条代步的自动履带上,他和他们几乎挤成了一堆,一些只言片语飘进耳朵。